罗无言

  年少时不懂乡戏，但乡戏勾魂。

  上世纪70年代末，村民的激情随着分田到户这把火而燃烧了起来，乡戏便是村民激情喷发的产物。

  六七十年代的山区农村物质生活极为贫困，文化生活更是匮乏，一年难得的一场电影，能让整个山村乐得屁颠屁颠的，而演戏的事更是多年少有。但到了70年代末、80年代初，小山村正月里头就能演上一二场戏。这戏班子多是本村或邻村的。当时的戏班都有同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文艺宣传队”，我看得最多的，是本村“宜丰县敖桥公社梅溪大队文艺宣传队”演出的乡戏。

  在孩子的眼中，最着迷的不是戏本身，而是戏外的乐趣。戏班未到，七八里外的表弟们却早早地赶来，在门板搭就的戏台上，寻一根烧火棍，翻几个跟斗，亮一个扮相，来一场打斗，喊几句采茶唱腔，把孩子的天真活泼演绎得淋漓尽致。

  唱戏的这一天，孩子们最爱做的事要数占座位。吃过午饭，孩子们早早地扛凳搬椅地在祠堂的大厅里占位子，他们这么做并不是为自己坐个好位置，而是为了一口好的吃食。开场锣“咚锵、咚锵”地敲响了，我领着一帮小表弟爬上台角，或挤在台前掀开幕布，想瞧一瞧那些脚穿解放鞋、身披一袭戏装、头戴一顶帽冠、脸抹得像红鸡蛋似的准备出场的演员们——当时我实在想不通，那官家小姐不就是隔壁的妹子么，平时除了泼辣，也不见有什么特别，可怎么这一披、一戴、一抹之间就恍若天仙了呢？那朱唇一点，便吹气如兰；皓齿轻启，便余音绕梁…….

  年龄渐长，戏文内容也渐懂，但乡戏又成了稀罕物了。

  屈指算来，又有多少年不见乡戏了。乡戏哪儿去了呢？原来，演戏的邻家妹子随农民工进城了，搭台的门板也被涌入乡下的电视机、DVD、现代歌舞、电脑网络给遮挡了。但乡戏的根还在！看乡戏的人还在！

  回乡下过年，送给父母的礼物中要数采茶戏、黄梅戏光碟最被看重，但碟片里的戏总觉得少了些氛围，缺了些神韵，丢了些乡土气。去年年末，小时一起在戏台前嬉闹的表兄弟们，终于又聚在一起看戏了。那天，我姨夫七十大寿，老人家喜热闹，爱看戏。几个子女一合计，就请来了县剧团，说清楚一点，是碰巧遇上了文化部门“三下乡”，送来了一台大戏。久违了的乡戏啊！久别重逢的采茶腔，“咿咿呀呀”如久别的亲人。只可惜，当年搭戏台的汉子已老了，老得听你说话要侧头伸耳；老得看你要手搭凉棚。乡戏哟，这些年你在哪儿呢？少时一别，鬓染霜；今日相逢，如隔世。台上那出将入相的生旦净末丑中规中矩，但那一招一式，总不如解放鞋迈的台步耐看；那一腔一调，也总不如邻家妹子唱得耐听。

  叫人落心的是，乡戏总算回家了。

  前不久，突然接到在乡下当支书的表弟打来的电话，他在电话中请我帮个忙，“你常舞文弄墨的，帮写个本子吧。”原来表弟村里成立了农民业余剧团，在春节前要排出一台采茶戏。我欣然答应了，但我不免有些疑惑：农民业余剧团？演戏？那演出设备呢？演出经费呢？“这个你就别操心了，上面都拨下来了！”“谁拨的？”“省里、市里、县里！说是叫我们自己‘种’文化呢。”

  是啊！乡戏的根在乡下，离开了乡村，乡戏就成了无根的浮萍，只有扎根乡土，才能枝繁叶茂。

  乡戏，这回真的要长“住”乡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