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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余韵
永远的回眸
景德镇的绿
月光下的芦苇花
只要心不卷起
如果冯梦龙拿版税




 中国文化报 >  2009-0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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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余韵

  时间也真快,沈从文先生在1988年去世,已经20年了。

  再读沈先生的《边城》、《湘行散记》等作品,又使我想起了以往的许多事。

  早在1946年秋,我还是个爱好文学又所知不多的少年时,因为家贫失学,辗转到长江边上的九江城。在这古浔阳渡口,四处寻觅工作都没有着落,闲得无聊就去找琵琶亭旧址,看大江的夜景,逛街头的旧书摊。有一天,我在书摊上看到一本装帧简陋、用土纸印刷的《边城》。书名很有特色,吸引着我翻开书读了下去。只读了几段,就被那简洁的文字,具有浓郁乡土情调的描述所吸引了。我贪婪地读着,忘了时间,忘了饥饿;天色晚了,摊主要收摊子了,我还舍不得丢下,只好用口袋里准备买烧饼充饥的几角钱,买下了这本令我入迷的《边城》。

  从那以后,寻找、阅读、精读沈先生的书成了我在漫长的文学生涯中一件重要的事。这六七十年间,我读了不少书,有的书当时觉得很好,时间一长,却会在不知不觉中忘了个干干净净,但《边城》、《湘行散记》这些作品却一直是印象鲜明,像泰山勒石似的长久留在我记忆中。

  “文革”期间,我未经判刑被“四人帮”在昆明的爪牙关押了7年。进监狱时,我女儿鸽子才是个11岁的小女孩,也被赶出了军区大院,在街上流浪、卖冰棒,后来才进了一家小作坊式的墨水厂当童工。1975年8月我从监狱出来,她已是个18岁的大姑娘了,一个人在苦难中闯荡,锻炼得很坚强能干,只是文化太低,今后怎么发展呢?

  我思之再三,对她说:你跟我学习写作吧!只要肯读写,我想,有个三四年时间就可以出作品……

  她同意了。

  为了加深她的文学感,我让她先读一些经典作品,然后再一个字一个字地全文抄写。第一部当然是《边城》。

  《边城》中翠翠的凄苦使我女儿深有同感,她很快喜欢上了这一作品,不止抄了一遍,而是两遍、三遍地抄了又抄,字迹也一次比一次工整,可以见出她对这一作品的崇敬。

  从那以后,她也像我少年时代那样,用心地寻找、阅读、精读沈先生的作品。1980年后,沈先生的全集和选集不断出版,每有新版本,先生都会寄赠我一套,她只要用心阅读就行了。再加上读了其他中外作家的作品,她的文学修养也日益锐进,3年后的1978年冬就发表了第一组散文《夜海》、《日出》。

  这是沈从文先生作品的艺术魅力,把她很快吸引进了文坛。

  1985年10月末至11月中旬我受总政文化部的委托,参与带领一批部队作家去福建沿海访问,行程结束后,要赴北京汇报。我从福州给鸽子打电话,问她想不想去北京走走?她说:“想。这次不是逛北京的名胜风景,而是想去看看沈从文、冰心、丁玲几位文学前辈。她们都是近九旬的老人了……”

  我认为这是好事。她11月26日下午抵达北京,第二天上午我就带她去看望沈从文先生。

  那是个寒冷欲雪的大风天。我们从西直门挤上无轨电车,走走停停,费了近两个多小时才来到崇文门西大街的社科院宿舍楼。那天电梯又停了,只好一步步往5楼爬,叩开了先生那还有着“窄而霉斋”余貌的两居室的木门。

  听说鸽子是专门从昆明来看望他,也引起了沈先生对昆明的强烈怀念。抗战时,沈先生随西南联大南迁,在昆明的北门街和近郊的呈贡住过多年,昆明的吃食:烧饵快、臭豆腐、玫瑰大头菜、汽锅鸡、过桥米线……都是他喜欢的。他问鸽子,这些吃食如今怎样了?是否保持着原汁原味?他还说,许多从前在昆明居住过的朋友都回去过,还照了相给他看,自己却因为年岁大了,多病,不能再去昆明了。他深为此叹息!

  当他问及鸽子读书、写作的状况时,鸽子拿出她1975年抄写的《边城》给沈先生看,这使他很高兴,立即提起毛笔在稿纸上题写了“边城鸽子存读”几个字。

  鸽子欢快地跳了起来,连声说着:“谢谢沈爷爷,谢谢沈爷爷!”

  这天上午,汪曾祺夫妇也随后来访。

  他们虽然同住在北京,见面机会却不多,更是很多年没有在一起合影了。我恰好带了相机,就给他们照了不少相,如今留存于《汪曾祺文集》中一张沈先生与曾祺、鸽子在一起一边翻阅画册一边聊天的照片就是我抢拍的。只是曾祺的后人不了解这照片的拍摄过程,更不知道是出自我之手,而没有注明。

  几年后的1990年秋,鸽子从北京大学毕业了,她想起自己开始写作是得益于沈先生的《边城》,却没有去过湘西,很希望能去看看那里的“边城”与长河……

  于是我们在1991年四五月间有了湘西之行,沿着沈先生《湘行散记》中写到的怀化、吉首、凤凰、辰溪、泸溪、花垣、沅陵、芷江逐一走访。

  当时凤凰的“沈从文故居”刚刚修缮好。地方财力有限,热心这事的县旅游局局长田时烈拉了一卡车桔子去北京出售,用作路费,才去沈府运回了沈先生用过的书桌、文具等物,但因为沈先生平日不爱照相,却难以找到一张他的正面半身相片来展出,只能用一张他孙女沈红的铅笔速写像来代替。

  我告诉他们:我有一张沈先生正面半身的照片,神采慈祥,回昆明后,可以洗了放大赠送给他们。

  如今陈列于“沈从文故居”的就是这一张照片。

  那次我们还去了花垣县茶峒。这是《边城》一书描写过的地方,虽然时过多年,古城墙、白塔、渡船都没有了,但河水还是那样碧绿、河边白脸长身的洗衣妇人还是那样俊俏。这里的人也以身处《边城》自豪,不少老妇人还自称她就是当年的翠翠……

  我们觉得很有趣,也深感《边城》这部作品,由于它的艺术魅力,已深入人心。不仅丰富了中国的文学宝库,也增添了湘西人文地理的色彩。

  陪同我们的花垣县委宣传部石副部长告诉我,他们想在这里修个“边城”门楼,苦于找不到沈老有关“边城”二字的手迹。

  我想起了沈先生给鸽子题写的“边城”,就说:“鸽子那里有,让她复印一份给你们。”

  回昆明后,鸽子迅速把这“边城”二字复印寄去。时过多年,花垣的那座“边城”城楼可能早就修筑起来了吧!

  彭荆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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