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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里的柳青




 中国文化报 >  2009-0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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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里的柳青

  王 森

  今年6月13日,是我国著名作家柳青逝世31周年。回想起曾经与他的一段交往,不禁使我感慨万端,他的时刻关心普通群众的悲悯情怀,更使人深受启迪。

  上世纪60年代初,我在当时的坪头大公社工作。一天上午,街上的新华书店里不少人争购小说《创业史》,我也买了一部。手不释卷地熬了一个通宵,天亮前将全书粗读了一遍。书中讲的全是农村的事,说的是农民的心里话,对于我这个农村工作的干部来说,甚为亲切。从此,《创业史》就成了我的贴身读物,不论是下乡还是驻队,常常带在身边,一有空闲就读几页。柳青的名字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子里,他成为我十分敬仰的大文学家。

  真是无巧不成书。在长安社教(上世纪60年代初全国范围开展的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试点期间,分团决定让我担任皇甫公社工作队副队长,并处理日常工作。一天上午,工作队正在开会,有位同志进来说,一位社员要见工作队的领导,队长便让我出去接待一下。我走出会议室,看见这位社员身材不高,上身穿黑布对襟夹袄,腿上穿浅蓝色裤子,脚上是一双黑面白底的半新旧布鞋,朴素,但很整洁。头上戴一顶旧的遮阳帽,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椭圆形白色眼镜,眼镜后边是一双炯炯有神但有些怒色的眼睛,嘴角上留着很像贺龙元帅的小胡子,看上去不是一般农民。我主动招呼,请他进宿办合一的房子坐下,并倒了一杯水。他静静地坐着,既不喝水,也不说话,两眼只是直盯着我。当时,我有些不知就里,就问:“你是?……” 我的话还未说完,他即操着浓重的陕北口音说:“我是长安县委挂职的柳青。”一听这话,我赶忙站起来,上前紧紧握住了他的双手,很激动、崇敬地说:“哎呀,往常只看您的小说,想不到今日见到您了,真巧!”柳青的脸上由阴转晴,问道:“你看我的什么小说?”我笑着说:“长篇小说《创业史》、短篇小说《一窝猪娃》等。”他说:“哦!你是我作品的读者了!”就这样,我们俩人有说有笑地聊了起来,真觉得心心相印,一见如故。

  原来,柳青那时虽然在中共长安县委任副书记,全家却住在皇甫公社罗湾大队。为了便于接近群众,利于创作,他和妻子马嵬的组织关系都转到了罗湾大队党支部。社教中要进行党员重新登记,负责这项工作的同志找不到他们的党员档案材料,就登门去质问了。这位同志不但不听柳青的解释,还发脾气训人。我听了哈哈大笑说:“革命革到从边区来的老党员、老革命、老前辈头上了!”随后,我立即给办公室打了招呼,陪柳青回家。还去罗湾大队工作组组长的住处,把负责党员登记的两位(都是北京人民大学的同志)找来,说明了柳青的情况,并与他们一同去柳青的家里道了歉,消除了误会。

  后来我得知,自从柳青一家住进罗湾大队,他不仅主动参加党支部的活动,更是以普通党员的身份出现在群众中,经常走村串户,访贫问苦,了解情况,征求意见。他对全大队几十户人家的基本情况都很熟悉,谁家有几口人,几男几女,分几辈,大人、小孩的名字叫啥都能说得上来。谁家缺劳力,老人多,又有病人,生活比较困难,他就让爱人马嵬给送些吃的,送些看病的钱。为了方便群众就医,他把《创业史》的全部稿费拿出来修了一所医院。逢年过节,还在家里招待大伙儿,和大家拉家常。群众都说:“柳书记一家是咱农民的好朋友,贴心人。”

  记得那年春节过后不久,柳青邀我去他家里做客。他说去年秋季收成不好,现在社员普遍缺粮,有的户已经往饭里掺树叶了。他建议利用吃午饭的时间,不打招呼去几家看看。我们便来到村子东头的第一家。这家正在做饭,熬的是包谷糁(带皮)和一些树叶。到第二家时,工作组的两位同志和主人正在吃饭。我端起碗吃了一口,也是包谷糁和树叶,很粗,很苦,难以下咽。恰巧,当时的西安市委书记张国声来检查工作,我就如实汇报了情况,特别说明这是柳青同志发现的。这件事得到了市委领导的高度重视。 没过几天,长安县便给农村拨了一批返销粮,解决了广大社员的生活困难。

  柳青不仅十分关心群众,党性原则也非常鲜明。他和我们一起学习、探讨社教文件,领会中央关于干部的绝大多数是好的和比较好的精神,强调对干部还是要一看、二帮、三教育。他不仅这样说,更是身体力行,帮助我们认真做好干部正面教育的工作。这样,就有效地防止和克服了执行政策中的片面化和绝对化倾向。我们有柳青作参谋,工作不仅比较活跃,还出了许多经验,在社教简报和报刊上作了介绍。社教工作结束,工作队(组)离村时,群众在村口热烈欢送,有的干部、社员还把我们一直送到了火车站,洒泪而别。

  作为一名作家,柳青的风趣和幽默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常约我去他家里闲聊,我也非常乐意听他谈话,那真是一种艺术享受。他用陕北腔说话,有时就唱,配合着举手投足,学各种人物的动作、表情,把大家惹得前仰后合地笑个不停。听别人谈话,柳青十分认真,像是要把一字一句全都存入自己的记忆里似的。从这里,我也看到了他观察人物、观察生活的独到之处。

  社教试点结束第二年的夏收以后,我因公出差到西安,还专门去罗湾大队看望了柳青一家。那时他刚从兰州躲花粉过敏哮喘病回来。一见面我们都很高兴。他们夫妻俩介绍了社教以后农村的情况,柳青还谈了他的私生活。他从书柜里拿出一张照片,指给我说:“这是我原来的老婆,离婚后一直在北京工作。去京开会,有时还去看一看。”马大姐插话说:“常去看哩!”惹得我们都笑了。他还给我看了日本、朝鲜、阿尔巴尼亚等版本的《创业史》。那次我们一直畅谈到了凌晨两点钟,谁知这却成了我同柳青的最后一次见面。

  “文革”中,柳青一家的遭遇不时传到我的耳朵里,灾祸发生在他们家里,却疼在我的心上。后来打听到柳青从农村搬到了西安市西大街的一幢居民楼里,我专程前去看望。楼是筒子楼,他家住在二层,楼道里没有灯,黑乎乎的,按房号敲门,却把邻居叫出来了。这位老大娘告诉我,他来这里没几天,就因病住院了。住哪儿不知道。后来虽然又找过一次,也未见到人。再后来,便是从报纸上知道了柳青逝世的消息,我当时悲痛得泪流不止。直到现在,我仍为我们国家过早地失去了这样一位杰出的文学家惋惜,也为自己失掉了这样一位挚友而痛惜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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