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图闲,别无他趣,这样的事连傻子都会,连猫、狗、鸡、鸭都会,甚而连虫、鱼都会。反倒是那些不是傻子的正常人,或大能人、大名人,却未必懂得“闲”的真义。闲的真义是“趣”,闲得有趣才叫真闲,也叫闲雅。
我不是大雅之人,但闲趣甚多,如养花、饮酒、品茶、下棋,间或也搞一点书艺、厨艺之类。当然,最多的时候是与人闲谈。
首先承认,对上述的事我都不是专家,说成二把刀、三把刀也不过分。不过细想起来,一经当了“专家”就必然过分讲究,过分追求“专”,也就失去了闲,失去了趣。从而真正的闲趣也就变得无趣了。因此,闲不是为了闲得有学问、有本领,而是为了闲出“趣”来。
例如养花。我家中的客厅、卧室、凉台以及楼顶上的平台(我个人独有的),养花最多的时候可达百余种。这些花,有的是我从花卉市场买来的,有的是朋友赠送的。不过,既没有花高价购买的,也没有什么“名品”。花用高价去买,不值;“名品”又太娇贵,难伺候。为了伺候那样的花弄得一天不闲,何苦!我喜欢花,而喜欢它的不是花的价格、名号,而是它的生存状态。只要它长势良好,有生气,而且色彩真,绿就绿得真,红就红得真,黄就黄得真,不像用无机肥料催化出来的,我就喜欢!在花枝与根芽、花朵与花蕾两者之间,我更喜欢根芽、花蕾,因为它代表希望,代表前途。
说到饮酒,我仍然喜欢喝“原酒”“真酒”,不理会价格的贵贱。有的酒,不过几元钱一瓶,而有的酒则数百元、千余元一瓶,甚而有的价格更高(当然不是我能经常喝的)。贱也好,贵也好,只要是不掺假的原品、真品,货与价相符,我就喜欢喝。反之即使是好酒,价格远远高于价值我也喝之败兴。
饮茶也因时因事而异。渴极了的时候,有白开水就成,喝劣茶、剩茶也成。若是到了有名的茶艺馆去“品茶”,该讲究的时候一定要讲究。是新茶就是新茶,是隔年茶就是隔年茶。是专采的“一枪一旗”之茶还是胡乱采摘的杂枝杂叶混在一起的等外品,必须识辨清楚。茶本身是小事,失道往往不是欺人就是被欺,大大损害了“趣”,从不为也。
棋艺、书艺高低是一回事,而棋趣、书趣的雅俗或清浊又是另一回事。我与朋友下棋,遇到高手时我自愧不如,便很自觉地“出局”,而又愿意观看高手与另外的高手下棋。只要看懂了确实绝妙的几步高棋,真有如饮美酒的特殊快感。下棋的雅称叫“手谈”,看智者的“手谈”有时很像听一场大有收益的讲座,不赔本。与“臭手”下棋,即使出于“逗你玩”的目的也必须满怀善意,不出狂傲之言。遇到书法家或书法爱好者,我的主要兴趣不是观看他已经写出的卷面,而是看他运笔的状态和过程。是确实有功力还是作秀、卖弄,这时“读字”也等于“读人”,很快便会看出与此人是否能形成友谊。
我的厨艺虽然大大不达标,但有好友来访时我一定亲自下厨。而希望对方欣赏我的“成果”时,又必须是十足的家常菜,毫无奢意。我认为把家常菜做得色香味俱佳才是真正的待友之道,也是技艺,因为献给好友的是我的真实心意。
闲趣中不能缺了谈趣。与人闲谈,常常遇到文化界的君子、夫子、才子,也会遇到十足的平民百姓,我都会说而不倦或听而不厌,彼此都有益。一经遇到油子、混子、赖子、痞子,我常常是温和地微笑始终,但很少说话,正所谓“不可与之言而与之言,即为失言”。
总之,闲得有趣,大不易。
毛志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