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 菁

  在秦淮河畔的老城南，一场围绕古城最后命运的较量正在这里展开。

  南捕厅、安品街、门东、门西……在历史文化保护区保护范围内，大规模改造又由当地政府拉开大幕。2009年4月,梁白泉、蒋赞初、叶兆言、刘叙杰、季士家等29位南京读书人挺身而出，在《南京历史文化名城保护告急》上联合署名，呼吁对老城南进行整体保护。5月下旬，温家宝总理对呼吁信作出重要批示。6月初，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国家文物局的调查组对南京历史文化名城保护状况以及《历史文化名城名镇名村保护条例》（以下简称《名城条例》）的执行情况，进行督查，并听取相关人士的意见。

  在老城南改造的巨大争议声中，新版《南京城市总体规划草案》（以下简称《规划草案》）自7月2日起在南京城市建设展览馆和南京市规划局网站开始公示。一些签名专家和市民发现，新《规划草案》仍然回避对历史文化名城进行“整体保护”，历史文化街区更是大幅“缩水”。《规划草案》在7月31日公示期结束后，将于8月初提交市人大审议，他们担心一旦《规划草案》通过，将为南京历史街区的进一步拆除亮出绿灯。

  “整体保护”被回避

  2008年3月，新一轮城市总体规划及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规划修编专家咨询会在南京举行。两院院士、国家历史文化名城保护专家委员会主任周干峙要求南京“一定要有整体保护的观念”，两院院士、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教授吴良镛认为“城南地区要重点保护”，中国文物学会名誉会长谢辰生强调“要保持历史遗存的原真性”。

  一年过后，正在公示的《规划草案》却刻意回避了老城的整体保护。无论是公示的具体内容，还是规划部门在媒体上的解读，似乎都在论证整体保护“并不现实”。

  《规划草案》提出，“由于南京老城面积达50平方公里，为特大型六朝古都，因此南京难以采用类似平遥、丽江等小型名城的整体冻结方式进行保护”，因此，南京突出的是“对名城格局和风貌”的整体保护。

  签名人之一、南京市作协副主席薛冰说，没有任何人提出要“整体冻结式保护”，这种说法是对整体保护理念的不理解或不想理解。现存的老城南，“比公示中比较的平遥和丽江小得多，有什么理由不能进行整体保护？”

  事实上，特大型古都也并非不能整体保护，例如北京旧城有60平方公里，比南京更大，2005年《北京城市总体规划》就明确规定了“旧城整体保护”。

  何况，经过持续多年的拆除，金陵古城仅剩不到100万平方米，尚不到50平方公里老城总面积的2%。29位人士在呼吁信中认为，“对于古都的可怜的最后这点种子，依法实行‘整体保护’已经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专家们反复呼吁的整体保护，随着2008年7月《名城条例》的正式实施，获得了强有力的法律支撑。《条例》明确规定，历史文化名城应当“整体保护”，“维护历史文化遗产的真实性和完整性”。

  南京博物院原院长梁白泉也是签名人之一，他认为整体保护、活态保护在当下已成为社会各界的一个共识，老城南如果保不下来，“南京的历史文化名城称号将名不符实。”

  缩水的历史文化街区

  规划部门提出的“务实选择”，是指保护若干片“历史城区”和“历史文化街区”。

  新版《规划草案》提出，“老城将重点控制和保护好城南、明故宫、鼓楼——清凉山3个历史城区”，要求“保护区内现有的空间尺度和街巷格局。”然而，这3片“历史城区”面积虽多达20平方公里，但90%以上的地区早已被改建为楼房，因此，“历史城区”的保护对象非常模糊。

  在具有实质意义的10片历史文化街区中，除了高淳老街传统街区位于郊县外，老城内有9片：3片为总统府历史建筑群、朝天宫历史建筑群、金陵机器制造局历史建筑群，是把全国和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作为“街道”“街区”来保护；1片为夫子庙传统商贸区，实为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拆除重建的；真正意义上的历史街区仅有颐和路、梅园新村和南捕厅、门西、门东5片。也就是说，10片历史文化街区的40%被注上了水分。

  同样，在22片历史风貌保护区中，仍将国家和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混同于保护区，如金陵大学历史建筑群、金陵女子大学历史建筑群、中央大学历史建筑群等。而老城南的内秦淮河、边营、钓鱼台、评事街等几处“传统住宅区”，目前却正在拆迁，有的已被拆除殆尽。

  对比2003年《南京老城保护与更新规划》划定的56片历史文化保护区，这32片历史文化街区和历史风貌保护区，无论是保护范围，还是保护力度，均大为缩水。

  2003年的规划曾对历史文化保护区做出了严格的保护规定，要求“整体保护街巷格局、尺度、绿化以及街巷两侧建筑界面”。在老规划中，南捕厅至安品街是完整的一块历史文化保护区，新《规划草案》中安品街被撤销，南捕厅被剪得支离破碎。门西、门东在老规划中也都是完整的历史文化保护区，而新《规划草案》中门西已缩小到只有荷花塘一个极小块，门东则几乎被撤销。薛冰说，“这都是让人感到震惊的。”

  有专家不客气地指出，刻意区分“历史文化街区”“风貌保护区”等不同名词，是为了给拆除创造空间。

  从“镶牙式保护”到“弹性保护”

  目前，南京推行的改造方式被称为“镶牙式保护”，以房地产开发方式运行，强制性搬迁居民，被拆除的所谓“没有保留价值”的房屋地段，被用于商业开发，大规模兴建仿古建筑。

  在“镶牙式保护”遭到社会各界的严厉批评后，此次新《规划草案》中，南京提出了“弹性保护”的新概念。

  规划部门认为“老城改造难免碰掉历史的‘坛坛罐罐’”，南京的众多历史遗产如果都“死保”可以说不现实，因此，要从“死保”走向“活保”。所谓的“活保”，是指在“保护”的法律层次和严格等级上，构建三个级别的分级控制体系：指定保护、登录保护、规划控制。

  规划部门介绍，“指定保护”是指国家、省、市认定的文保单位和历史文化街区，严格按照法律法规进行“刚性保护”。

  “这等于是继续否认区级文物属于文物保护单位”，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蒋赞初对此表示不解。

  所谓“登录保护”，规划部门介绍是指非文保单位和历史风貌区，按照南京市的相关条例规章进行保护，强调“弹性保护”。例如，“甘熙故居外围的破旧片区属于城南历史风貌区，可以进行改造复兴，开发成文化主题街区(熙南里)”。而熙南里正是“镶牙式保护”的典型，被国家文物局局长单霁翔称为“满口假牙”。

  “弹性保护、刚性保护，这些概念的准确诠释在哪里？解释权又在哪里？”薛冰提出质疑，总体规划应该承续《名城条例》的理念与概念，没有必要自己别出心裁，弄出一些内涵外延都不明确的新概念、新名词。

  在中国文物学会会长罗哲文看来，老城南是一片非常有特色的古民居，应该不要改变它们的原貌。“南京要是拆得差不多了，那就不是历史文化名城了”。

  据悉，这份回避“整体保护”的新《南京城市总体规划》将在8月初提交市人大常委会第十一次会议审议。人们担心，社会各界的呼声如何能在几天之内得到回应从而推动新《规划草案》的论证及修改完善。

  签名人之一、南京地方志办公室专家吴小铁曾在督察组座谈会上提出建议，人民代表大会应该建立专家委员会，对各种改造方案进行审查，并实施“一票否决”制：如果全体代表一致通过，则此方案可以执行；如果有一位代表提出反对意见，此方案就不得执行，因为人大代表不仅代表个人，而是代表了一方市民的意见，不能置之不顾。

  他在会上问道，“一个城市的命运的决定权，到底是应该归于城市的暂时性领导，还是城市的永久居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