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王晋军
近日，本报记者接到一封读者来信，在信中，这位热心读者对北京人艺新推出的话剧《窝头会馆》表示欣赏和肯定之余，对媒体关于该剧的报道中提到的高票房（平均每场近30万元）提出质疑，表示不敢相信。带着相关问题，记者到“窝头会馆”走了一遭——
见到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院长张和平是在北方依然寒气逼人的初春，但他披露的两个数字却让人热血沸腾：2009年人艺票房首次超过2000万元，其中跨年度大戏《窝头会馆》的票房达到1804万元。
也难怪热心读者“不敢相信”——《窝头会馆》，一部主旋律作品何以成为2009年最热门的话剧？又何以在短短一年间创造出如此的高额票房？张和平对北京人艺方面探索实践的介绍，为记者给出了答案。
“窝头”的几个出人意料
张和平坦言，排演“窝头”，有几个没想到——没想到刘恒的第一部话剧“处女作”会这么精彩；没想到主要演员每场报酬增加近50%，从几百元涨到1500元；没想到在一部话剧中会设立3位分场导演；没想到投资不足百万元却能赢得千万元票房。
无疑，这是北京人艺在缺少优秀剧本困境中的一次有成效的努力。记者了解到，近两年来，人艺一手抓剧目，一手抓机制改革，并通过《窝头会馆》“小步快走”带动机制改革，尤其是稿酬标准和劳务标准的改革。其中主角每场演出的酬劳提高了近50%，而刘恒的稿费是以提取票房分成的形式完成的。
此外，“窝头”的出炉还借鉴了奥运会开幕式的排演经验，每个段落都有分场导演，而总导演掌握大方向。宋丹丹、杨立新和何冰由此成为该剧的3位“重量级”分场导演。
而最令人称奇的是，《窝头会馆》总投资不到100万元，却赢得了1800余万元的总票房，并且排练仅两个月就成功上演，这也充分体现出人艺勤俭持家的优良传统、紧密协作的团队精神和敢打敢拼的“明星集群”风采。
按“大片”定制的“窝头”
作为第三任院长的张和平，两年前结束了北京人艺长达4年的院长空缺史。他深知，尽管人艺凭借老舍、曹禺等几位大师留下的宝贵财富辉煌至今，但也曾有过“人艺就只会演那几部经典”的非议。由此，他开始紧锣密鼓地对人艺剧本建设进行谋划，其中的一个重要动作便是找到老熟人，创作过《秋菊打官司》、《集结号》等著名影视作品的“金牌”编剧刘恒，一同着手酝酿60周年国庆的人艺大戏。这便是《窝头会馆》。
《窝头会馆》的故事主要集中在5个人物身上：房东苑国钟守着小院和儿子，靠收房租、酿私酒和腌咸菜为生；前清举人古月宗靠着卖房子转房契时设下的陷阱，一直赖在小院里白住；保长肖启山整天催捐税、抓壮丁，算计着街坊们的钱和苑国钟的这座小院儿。小院里安排了两个女人，一个是做过“暗门子”信弥勒佛的田翠兰，一个是和丈夫私奔、拜耶稣的前清格格金穆蓉。她们天天掐架。
其实，这5个主角从外形到个性都是冲着人艺的5个大腕——杨立新、何冰、濮存昕、宋丹丹、徐帆来写的。再加上导演林兆华和编剧刘恒的金字招牌，《窝头会馆》开场伊始便出现了电影大片式的火爆场面，人艺售票窗口出现了排队人群，第一季演出门票很快卖光。
这让张和平很宽慰：“票房好最初可能有明星参与的因素，演员确实演得也很好。一个戏开始靠宣传，后来就要靠口碑，最终靠的还是品牌。人艺的好演员不少，但以前没有充分调动起来。好的演员一定会有固定观众群，人艺要把他们用起来，让今天的观众走近话剧，热爱话剧，建立与话剧的‘亲密接触’。”
“窝头”蒸得不容易
《窝头会馆》演出创下北京人艺一项新的票房纪录——63场总票房达到1804万元，个别单场票房收入甚至超过《茶馆》。整个创作一线的强强联合，可以说就是一种话剧生产的“优生优育”。
张和平坦言：“这锅‘窝头’蒸得可不容易。”从“捏窝头”“蒸窝头”再到“尝窝头” ，其间经过反复磨砺、反复锤炼。张和平刚上任就动起“捏窝头”念头，刘恒的剧本被许多导演称为拿来不改就能用，实力毋庸置疑。可写话剧剧本对他来说是头一回，是一个新的挑战。
刘恒曾谈道，《窝头会馆》故事和题材都是经过反复衡量的，前前后后酝酿了一整年。“为了抓紧时间写作，我只吃早饭和晚饭，把午饭都免了。”
蒸窝头得需要功夫——锅里搁多少水、用什么样的火候、蒸多长时间都有讲究。因此，“大导”林兆华被请出山来担任导演，“五星级”阵容同时回归人艺舞台——宋丹丹、何冰、杨立新、濮存昕、徐帆一时齐聚，群星闪亮。
最终，大幕拉开，“窝头”登台。观众像食客，对人艺蒸“窝头”这件事早有耳闻，一直等着这一刻好亲口品尝。这回“窝头”蒸出来，虽然是带着粗粝沧桑感的粗粮，尝起来却是津津有味，细细品慢慢嚼，回味悠长。这正是捏“窝头”和蒸“窝头”者的良苦用心。第一锅“窝头”蒸得好，观众有了反复品尝的意愿，有了流连忘返的食欲，《窝头会馆》也就有了成为经典的机会，像《茶馆》50年来不断为观众沏出好茶一样，长久而不变味儿地坚持下去，“蒸”得更饱满，更香甜。
对于有评论说《窝头会馆》因为作家对戏剧舞台的特点不熟悉，存在戏剧性不强等缺憾，张和平表示，技巧固然重要，但灵魂和思想深处的东西才是精髓，在这方面文学家们有更深刻的见解，戏剧的繁荣必须有文学的繁荣做基础。邀请优秀作家来为人艺写戏这个模式不会中断，只会更加“倾斜”。
靠明星还是靠品质
“窝头”好卖，北京人艺日益强劲的营销实力当然功不可没，但明星效应被认为是该剧票房成功的重要因素之一。也有人认为，是人艺多年品牌的积累成就了此剧。一位北京市民携妻女一起观看了《窝头会馆》首轮演出，他说：“我买的是最便宜的票，380块钱。一家人花了1000多块钱，为一睹人艺‘五星上将’风采，还是咬咬牙掏了钱。”即使较高价位的票，也依然非常抢手。
有网友称：“人艺的这些大腕以自己在影视圈创下的影响力带动话剧，使平时较为冷清的话剧剧场出现了少有的火爆场面。” 对于这种说法，北京市戏剧家协会秘书长杨乾武并不认可，他说：“《窝头会馆》成功最核心的因素不是明星，而是品牌，是人艺多年积累的演剧传统。”他认为，其实很多院团包括国有院团都有自己的明星，也靠明星去拉动市场，但不一定会有《窝头会馆》的效果，其中最为关键的问题就是缺少这种演剧传统，缺少自己的风格，缺少创造力，缺少观众的认同。
对于《窝头会馆》的火爆，作家徐恒进表示：“这台戏征服我的主要还不是演员，而是它的文学部分，它的文本。我被感动了，被震撼了，因为这种特立独行的作品已经是久违了。它不是应时之作，也不是那种很见聪明、很见智慧、很见机巧、很见才华、很容易让人一见钟情的作品，它是那么朴实、那么厚重、那么天然的一个物件。你可以看、可以品、可以想，但你很难一眼看透，也很难一语道破。”
人艺仍是“一棵菜”
焦菊隐早年曾说，北京人艺要有“一棵菜”精神，即追求具有鲜明民族风格、浓郁地域特色以及和谐的整体创作，让每个独立的“菜帮”紧紧抱拢在一起，组成一棵完美鲜活的“白菜”。如今，《窝头会馆》的成功表明：几年前曾被诟病“从辉煌走向衰落”的人艺绝不是“一锅粥”，而依然是“一棵菜”，并正在焕发出新的生命力和凝聚力。
实际上，北京人艺并非是一个易于管理的院团。虽然有着辉煌的历史，但多年形成的复杂人际关系和体制造成的各种弊病，让副院长濮存昕几年前曾痛心地称其“就像一锅粥”。由此引发的对人艺现状的种种质疑与批评，让人艺曾经很是尴尬难堪。
有人说，人艺“腕儿”多，不好管，但张和平觉得，艺术家都是有个性的，只要真诚地与他们交朋友，工作就好做。说到话剧与影视的关系，张和平认为二者应该互为促进，人艺演员在这方面处理得比较好。如2007年纪念中国话剧百年活动中，所有演员悉数回归舞台，其中濮存昕一年演出100多场。“演员靠影视成名增强号召力，话剧可以借影视一把力”，张和平表示，人艺以后要为演员成才服务，要通过改革转换机制，将二者关系处理好。
至于年轻演员的培养，认为人艺的“团带班”的办法不错，现在的主演如宋丹丹、梁冠华、徐帆、何冰、冯远征、吴刚等都是这样培养出来的。前两年，又有一批与中戏合办的“团带班”的学员毕业成为人艺的新鲜血液。从2008年开始，人艺推出一年一度的“北京人艺经典剧目演出季”，这一策略不仅让人艺曾有的辉煌不至于被遗忘，而且像把曾经颇受争议的《鸟人》也定位为经典剧目，足以显示出人艺现在的胸襟和眼光。
在艺术生产方面，北京人艺如今定期召开艺术生产联席会议，公布年度艺术生产计划，让大家心中有数。从前，人艺演员最害怕的就是剧院缺乏计划的“演出任务”。而这两年来，不仅濮存昕一直坚守阵地，何冰、杨立新、宋丹丹、徐帆、冯远征、吴刚、陈小艺、丁志诚等众多明星都纷纷回归话剧舞台，显示出今天的人艺强烈的回归力、向心力。
记者手记
一脉相承， “窝头”很有人艺味儿
北京人艺被观众私下叫做“郭老曹剧院”，因为最能代表人艺风格的剧目出自曹禺、老舍、郭沫若3个人之手。
有人说，上世纪90年代之后，话剧舞台呈现的多是些无病呻吟式的哗众取宠、群魔乱舞的“无厘头”——有人还要为这种无聊的喧闹贴上一剂闪亮的标签，谓之为“先锋艺术”。那么人艺的传统精神魂魄，在人们心目中一直有着独特地位的属于人艺的舞台艺术真的过时了么？那个由老舍、曹禺、焦菊隐先生所培育出的中国当代一流话剧舞台又将会走向何方呢？
面对《窝头会馆》的出现，人艺的“粉丝”们是那么惊喜、激动。《窝头会馆》是一台地地道道的人艺话剧——它的鲜活、生动，它的富有魅力的人物塑造和人性刻画，它的纯正的北京韵味，都是那么的地道。而出演这一台大戏的中年演员们承继了人艺的光荣传统，弘扬了人艺独有的艺术风采和表演风格，让人振奋不已。
张和平告诉记者，在《窝头会馆》上演的日子里，首都剧场一票难求。人们在兴奋地议论着，感叹着人们所熟稔的人艺精神再度回到百姓的生活当中。这台出色话剧最显著的魅力在于它的“腔调”——人艺式腔调，这就是纯正的北京味道的台词。这一“腔调”正好说明了话剧之所以被人称之为话剧的本质特征，它是经由“话”而构成“剧”的，而这成为一台话剧剧目成功与否的关键元素。
《茶馆》和《窝头会馆》的结构和整个创作过程，都受到表现某种时代背景的动机支配，然而，令人欣慰的是，人艺的戏剧家们在这些超越艺术作品本身的力量面前，尽可能给自己保留追求舞台艺术呈现的空间。如果说这也算是当年《茶馆》获得巨大成功的历史经验，那么，从这个特殊角度看，《窝头会馆》不比《茶馆》逊色。
张和平说，《窝头会馆》上演以来，对团队，收获了信心；对社会，收获了信任。如今他们已有13出“抄家伙就能演”的戏，20多出经典复排剧目。这不由得使人感叹：
人艺的庙还在，这个庙就是剧场；
人艺的神还在，这个神是老艺术家们；
人艺的魂还在，这个魂是人艺的风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