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厚春
西柏坡并不高,甚至根本就不是“坡”,但它是中国革命走过了艰苦卓绝、九死一生的万里征途之后,望得见新中国如一轮红日喷薄欲出的历史制高点、转折点。站在这里,站在此刻,任何人都不能不思绪万端,而作一次情感与理想的喷发。
人们此刻喷发的情感,是最炽烈、最深沉,也最浪漫的。
首先是毛泽东。
剧作家让我们从哪里进入,去窥探这个历史人物的内心世界呢?——吃饭。
他问警卫员:你清早醒来,想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呀?答:“是主席今天要开什么会、见什么人……”毛泽东说:“不对,我想的第一件事情是谁请我吃饭噢……”他要告诉警卫员的是:中国共产党人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井冈山的红米、南瓜,延安的小米,西柏坡的馍馍……“那都是老百姓从自己嘴里省出来的粮食。等我们解放了全中国,就该我们请全国的老百姓吃饭了。能不能让人民吃饱肚子,可是一个天大的问题呀……”
这几句关于吃饭的问答,朴素而深沉,在全剧有“点睛”之效。以笔者所见,也是所有关于毛泽东——这个出身农家的共产主义者的精神刻画中,最真切、最见骨、最富于人性意味的笔墨之一。
如果说,“请吃饭”的话题,还有一点借题发挥的味道,那么,大战当前,毛泽东居然还能想到为房东大娘做寿的情节,就更富于情感之张力和信念之深度:
——因为邓小平政委在他从前线发来的电报上(那应是惜墨如金的作战电报,可见邓政委用心之重)说,大娘的小儿子在作战中英勇牺牲了;
——而她的前两个儿子都是打鬼子牺牲的——她已献出了人的一生所有最宝贵的;
——这是邓政委回延安开会住在大娘家,连着两个晚上和她拉家常知道的——这是只有中国革命的领袖才能听到、才能记住、才能在作战电报上托付给另一个领袖的情结;
——大娘曾托人给她的三儿回信说:“儿啊,以后不用给娘来信了;你要是总来信,万一不来信的时候,娘就该睡不着了……”可怜天下父母心。这种逻辑,这种心境,只有母亲才有。
如今,这位3个儿子全都献身革命的农民母亲说:“儿啊,这回你死了,以后再也不会给娘来信了,娘没啥惦记的了,娘能睡着觉了……”
——情到浓时平如水,海到深处已无波。一个最伟大也最平常的母亲,其心地让所有的革命者高山仰止。
——这个看似领袖活动主线之外的情节(而且仅是通过平白的人物对话展现的),透视了中国革命成功的所有秘籍:诸如得道多助;诸如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主人;诸如中国革命最深厚之伟力,存在于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整部一个半小时的戏,编导者主要依靠逻辑和情感的力量,使并不连贯的事件和情节贯通一体。与此同时,一个身着雪白军礼服的女兵承上启下的朗诵,不但于剧情的承上启下是有益的,也有将历史与当代军人的情感对接的效果。
话剧,以观众人人都能掌握和运用的对话来叙述故事、演绎情节、刻画人物、创造意境,是很难藏拙、很要功力的。对于重大革命历史题材,对于刻画领袖人物而言,难度更大,但也因此而独具魅力。总政话剧团懂得自己肩负的责任与使命,披肝沥胆,知难而进,若干年来,像这样的重头戏、攻坚戏,无论是与时代同步的军旅生活浪头,还是史海钩沉的民族解放烟云,可圈可点,可钦可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