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光宇
豫剧《朝阳沟》的编导杨兰春,是全国著名的戏曲改革家。他用一生的心血,倾注于戏曲革新事业,获得了世人称赞。他一生编导改编的现代戏、新编历史剧、传统戏等100多部戏中,数现代戏成绩显著,如《朝阳沟》、《朝阳沟内传》、《小二黑结婚》、《冬去春来》、《刘胡兰》、《李双双》、《家里家外》等。因此,人们也称其为“豫剧现代戏之父”。
杨兰春所率领的河南豫剧三团,也因为在戏曲革新上成果突出而闻名全国。当代两位戏剧理论名家张庚和郭汉城,对杨兰春的革新精神都予以高度评价。张庚生前撰文赞誉杨兰春是“艺术的天才”,并指出:“我认为将来在写戏曲史的时候,不能少写了杨兰春同志对现代戏曲的贡献。”郭汉城则称杨兰春是“戏改的功臣、现代戏的闯将”。可是,如今却有人认为,杨兰春的革新精神虽然可敬,只是如今形势变了,不太对路,有点过时,理由是当年杨兰春搞戏曲革新,主要是解决戏曲反映现实生活问题,如今电影活跃、电视普及,它们反映现实比戏曲更有力,影响更大。戏曲反映现实已没有那么迫切,戏曲革新也没有必要了。这番理论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但细究起来,却存在着对具有悠久历史的戏曲艺术独有价值的模糊认识,甚至包含几分轻视和贬低味道。
虽然,电影、电视与戏曲都可反映现实,但在艺术呈现上各有千秋,各自具有自己特殊的艺术魅力,可以满足观众不同的审美需求,相互之间区别甚大,不可相互取代。杨兰春当年的戏曲革新激情,正出于对戏曲传统艺术的热爱,他在广大观众对戏曲演出的喜闻乐见之中看到了戏曲的无穷魅力和极大价值。他要通过革新反映现实生活,使戏曲和时代接轨,与新时代观众同呼吸共命运,给戏曲增添新的生命力。他也感受到电影、电视发展对戏曲发展产生巨大压力,但他并不认为这就是戏曲的末日,对戏曲的命运虽有忧虑但不悲观。他十分看重戏曲的独特魅力,在向电影、电视艺术的学习借鉴中,他敢于迎接挑战,让戏曲艺术充分发挥自身优势,参与竞争,如当年李凖的电影《耕云记》、《李双双》问世之后,都曾引起轰动(《李双双》震动更大,在国内外都有影响)。杨兰春并不因为电影热映而担心戏曲没有了观众,在电影热映的同时,他反而利用原来的故事、人物,按戏曲特点写出同名戏曲,演出之后同样赢得了观众好评。豫剧《李双双》(他与李凖、赵籍身合编)因为按戏曲要求重新结构故事,充分揭示人物内心活动,运用夸张、象征等多种戏曲手法,采用活灵活现的戏曲演出形式,加上优美的唱词,动听的唱腔、音乐,更受观众欢迎,其中的好唱段广泛流传,如“洼洼地里好庄稼”等。这个例子说明,影视艺术的出现,并没有取代古老戏曲的独特艺术魅力,它仍然反映了观众的需要,具有很大的生存空间。戏曲仍需要发扬杨兰春当年那股永不认输、拼命去干的革新精神,使古老的戏曲艺术与时俱进,跟上时代步伐,使之不断更新,既发扬传统优势,又具有时代性、现代化,成为新时代大众的最爱。
也有另一种说法是,杨兰春的革新精神虽好,可惜没有时间精力去学,原因是传统学不完,流派继承不完,哪有功夫去搞革新。这种说法还认为,过去戏曲不景气,生存危机,现在好不容易得到了“遗产保护”这顶保护伞,下力去继承“原生态”戏曲吧,还搞什么改革?这里存在的问题是,把戏曲的“保护”和“发展”两项本来相互依存的工作,视作相互对立、你死我活的关系,有意无意之中在强调“保护”的同时,淡化和削弱了“革新”工作。
其实,杨兰春当年在革新的时候,对传统遗产看得很重,他既懂得传统,又热爱传统。他从小在戏班呆过,学过武安落子,也曾登台演出。生前他曾多次讲传统戏的精美,许多唱词他都记得很熟,曾大段大段地背诵。在敬佩他过人记忆力的同时,也能从中看出他对优秀遗产由衷地向往。他对戏曲革新的热情,正是出于对传统艺术深深的爱。他要通过戏曲革新,给古老艺术输送新的营养,培育出新的“枝叶”,让这古树开出新花,树根扎得更深更牢。在他参与的一些新编历史剧、传统戏的编导工作中,明显地说明了这一点。《花打朝》、《卖苗郎》、《桃花庵》、《抬花轿》、《三哭殿》、《寇准背靴》等经典名剧,都因他的指点而愈加精彩,永远记载了他的创新精神。
一些豫剧名家所演的经典剧目,经过杨兰春的改动,更加出彩、完美,成为精品中的精品,经典中的经典。如他在马金凤大师所演的代表剧目《花打朝》中,设计了程七奶奶出场的“三进三出”以及赴宴时的“吃鱼”、闹殿中的“开打”等场面,既夸张又风趣,个性鲜明,给老戏增添了新亮点。又如《卖苗郎》本是善演悲剧的豫剧大师崔兰田的看家戏,杨兰春在给崔派弟子张宝英导演这个名剧时,大胆进行了许多革新。他删去了许多封建、陈旧的内容,把原剧中的“背公公”“摔碗”等情节中蕴含的戏曲因素挖掘出来,戏剧性更强,悲剧气氛更为浓烈,戏剧感染力更强。他还在这个名剧中增添新的内容,如周文选“背爹”的情节,新加了大段唱词,如“太康的地啊太康的天,太康的黎民要死完,旱三年哪涝三年,一连六年没收田,涝天遍地人稀路断,旱天树头着火冒烟,针穿黑豆大街卖,河里的水草上秤盘……”唱词通俗之中富有诗意,乡土气息里透着风趣。杨兰春通过这些“新招”,使这出独具特色的老戏在新中国成立后焕发青春。
杨兰春的革新,不仅和传统戏无丝毫对立,还使传统戏更为精美,增加了传统戏的魅力。在革新发展之中,传统不也因此得到了更好的保护吗?可见,认为继承了杨兰春的革新精神,就会妨碍遗产保护工作的说法,是站不住脚的。古老艺术遗产十分丰富,继承好经典艺术实属不易,确实要花费大量心血,但我们不能因此而忽略了戏曲的革新。杨兰春曾说:“艺术生命在于革新。”让我们牢记他的教诲,发扬他的革新精神,使戏曲这棵古老艺术之树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