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 夫
在一般人眼里,炎热、干燥的沙漠,是扼杀生命的死亡之地。但是,我却对沙漠情有独钟,特别是新疆中部塔里木盆地那片神秘浩瀚的沙漠。
当然,不是因为有雄浑巍峨的天山第一峰——托木尔雪峰、长河落日的塔里木河以及千姿百态的盐水沟雅丹地貌、令人神往的神秘大峡谷、古木奇绝的天山神木园等自然风光,也不是作为龟兹文化和多浪文化的发源地,有克孜尔千佛洞和库木吐拉千佛洞、昭怙喱大寺、汉代烽火遂、古代冶炼遗址、伊斯兰教遗址、库车大寺及龟兹王府等积淀深厚的历史文化名胜。
虽然已经二十多年过去了,但至今依然给我留下极其浪漫的美好回忆,是因为行走在天山南麓的塔里木盆地边缘上,在这条古丝绸之道上,塔克拉玛干沙漠见证了我与维吾尔族姑娘阿依古丽的一段邂逅情缘。
一九八七年的新疆交通还相当落后,火车从乌鲁木齐开到库尔勒就停止了。如果从库尔勒到喀什,需要至少三天时间,第一天从库尔勒就到库车,第二天从库车到阿克苏,第三天从阿克苏到喀什。三天里,沿着干燥炎热的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公路,陈旧的长途客车一直无休止地奔驰。
我是在距离阿克苏十余公里处,拦住这辆每天只有一班的客车。车上已经客满,放眼一看全是维吾尔族乘客。他们热情地说笑,好像全是熟人一样。我一个异地的背包客上车,顿时成为全车人关注的新焦点。 站稳后艰难地卸下背包,这时,售票员伸过手帮助我接应一下。我用维语向她微笑地说了声“谢谢”后,她闪动着明亮的大眼睛惊喜地问:“啊?你会说我们维族话?”我自豪地告诉她,已经在新疆北部行走半个多月了。
她微微歪下头接着问:“都去什么地方了?”我把沉重的背包交给她,让她帮助我安顿在她身后的空当,一手抓着上方的扶手,一手开始用手指历数刚刚经过的地方:哈密、鄯善、吐鲁番、乌鲁木齐、米泉、石河子、乌苏、伊宁、霍尔果斯、巩乃斯、巴音布鲁克等等。
她乌黑的大眼睛里流露出无限的遐想表情:“我是新疆人,都没有去过这么多地方!你却在半个月全跑了!”我说你是售票员,不是每天都在路上跑吗?她摇摇头,不悦地用嘴努向窗外说:“是天天跑,可是就在库车到喀什之间这条线,整天看到的都是这片光秃秃、明晃晃的沙漠!”
顺着她嘴指向的窗外,塔克拉玛干沙漠在七月的阳光照耀下分外刺目。满目是无垠的荒凉,看不到绿洲和生命。是啊,没有了北疆的黄香梨、紫葡萄、花西瓜、白甜瓜和金丝枣,看到的唯一有颜色的生命就是孤零零的沙棘丛。我点点头,表示理解她的厌倦。她又说:每天都是这些赶路的当地人,像你这么远来的游客太少了!
我们很快消除了陌生的感觉,随着道路颠簸起伏,我不断摇晃着。她让我把肩上相对小的背包索性也交给她,两个包合放一起后,她只能侧身站立了。“没关系。”她笑道。随后递出一个淡绿色的大苹果:“阿克苏苹果非常有名,你吃过没有?”
我告诉她知道阿克苏水果久负盛名,但没吃过青苹果。她向一个乘客小伙子借来小刀,迅速将苹果切开四半,一半角先给司机送过去,一角送给身边一个抱小孩的妇女,一角给我递过来:“对了,我叫阿依古丽,你呢?”听到我的汉族名字后,她咯咯一笑,然后问我:“送你一个维吾尔人的名字吧?你要喜欢我就帮你想想……”
车上所有的乘客都慢慢停止了热烈交谈,他们把目光都集中到我与阿依古丽身上,听到要给我选一个维吾尔族名字,大家广开言路、七嘴八舌地用维语谈论起来,阿依古丽兴奋地主持这次征名活动,抛出最后一块“砖头”后,终于引出了阿依古丽的“玉石”:“艾尼瓦尔!对,就这个名字最好,光明灿烂!”
立刻,就有一个小伙子从后座起身伸手过来,用不太流畅的汉语说:“你好啊,朋友,咱们是同名字的人,我也是艾尼瓦尔!”我迎过去,跟他握握手。全车人高兴地手舞足蹈,有人竟然还用双腿敲打着车厢唱了起来。
漫长枯燥的长途旅行,在阿依古丽的带动下变得像个流动的联欢会。有人提议让我唱歌,在能歌善舞的维族之乡,这很正常。我只好入乡随俗,请求阿依古丽与我同唱一首《花儿为什么这样红》,阿依古丽大方地欣然答应,大家热烈鼓掌,“……红得像那燃烧的火……”歌声飘出窗外、一直散落在塔克拉玛干金黄的沙漠上……
众人纷纷站起来一个接一个地演唱。借演唱短暂休息之机,我从背包里翻出仅存不多从北京带来的小礼物开始分发给众人,本想留一件给阿依古丽,但发现不够了。我抱歉地对她说:真对不起,没有送你的了!她摇摇头,长睫毛下的黑亮眼睛依然愉快地闪动:“没关系,你给我们带来快乐,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三个小时后,车辆停靠在一丛胡杨林旁,众人下车男女分别纷纷跑到树丛中,无意中,我惊奇地发现:在这干燥的沙漠上居然还有零星生长的玲珑野花!我兴奋地埋头急忙采撷,虽然细碎的花朵色彩并不鲜艳、也没有芳香。
我手捧着一小束沙漠之花,上车前弯腰郑重地献给了阿依古丽,车上乘客见状全都鼓掌叫好,阿依古丽脸上略带红晕地一只手接过来,轻轻吻了吻。随后用另一只手将一小撮细碎的沙子放在我手中,深情含泪地叮嘱道:“带上它,看见塔克拉玛干的沙子,你就能想起了阿依古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