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比多
由张建国主演、高牧坤编导的中国国家京剧院新编历史剧《汉苏武》,于4月22日至24日在北京梅兰芳大剧院上演。著名奚派老生张建国饰苏武,其他主要角色胡阿云、李陵、且鞮侯和卫律分别由青年演员郭霄,国家一级演员黄炳强、魏积军、吕昆山扮演。
比起创作于上世纪30年代的马派名剧《苏武牧羊》,此剧在化用经典唱腔和保留主要情节结构的基础上进行了重新的整理修改,以一个全新的面貌立于今日的京剧舞台。
该剧在内容结构上清晰了故事的线索,在第一场就明确了苏武出使以求番汉和睦这一目的,又以虞常被抓一事引出了副使张胜图谋劫持太后,之后导致了苏武滞留匈奴。全剧重点把握了苏武持节不降这一主线,安排了单于设计的3次劝降情节:卫律的劝降、好友李陵的劝降及单于以美人计劝降。同时利用卫律、李陵两个人物——一个是丑角扮演的只图荣华富贵的小人形象,另一个是昔日好友,在兵败后难以回朝被迫归顺的将军,反衬出苏武宁愿受尽饥寒贫困,也不放弃民族气节的英雄形象。
相对于《苏武牧羊》,该剧精简了不必要的场次。诸如招降李陵和汉朝使节参见单于要求放还苏武等等,利用暗场处理,使情节更加紧凑。此剧又很注重冷热场的调剂,一段李陵兵败,一段汉将来番,两段大场面的武打设计中特别加入了金戈铁马的音效,让观众不禁精神一振。此外,剧中还特意安排了苏武雪天两次参拜旌节,天降大雪,时光荏苒,苏武的胡子从黑到黪最后至全白,光阴流逝中,不变的是他年复一年的对故国的思念和不减的气节,大段的二黄唱腔,抒发了苏武心中的块垒,堪比马连良那段经典的【反二黄】“登层台望家乡躬身下拜”。
结尾处改为胡阿云并没有自尽而死,而是与夫含泪分别,含辛茹苦继续养育通国孩儿,这种情节上的改变有两个好处,一是解决了《苏武牧羊》中苏武见爱妻自刎没有什么反应,依旧选择尽快回国这个情节上的不合理;二是通过胡阿云听到不得同行后,本想叫儿子和苏武一同回去,却被告知单于不许匈奴子女离开,再变为托付李陵代为抚养、几欲自戕这几个动作,有层次地刻画了胡阿云与苏武分别时的一系列复杂心理活动,使得人物心理更加丰富生动。
过去,京剧中对于剧中出现动物的处理一直是一个难题,一般只能用演员身着某动物形象的装扮来解决,例如《武松打虎》中的老虎、《赵氏孤儿》中的獒犬,都是演员穿虎形、犬形来演绎。而在《汉苏武》剧中,导演为了表现牧羊情节,在布景中加入了羊圈并设计了精彩的虚拟手法的风雪赶羊场次,利用了巧思化解了这一问题。
《汉苏武》在对次要人物的心理和形象设计上也很下工夫。它尤其是着力刻画了李陵和胡阿云这两个人物的丰富情感。李陵被迫投降后,背负了一辈子的愧悔。胡阿云真心爱慕苏武的英雄气节,自愿下嫁,在北海荒原一同牧羊。但这种刻画是否影响了主题统一呢?首先后半段用大量笔墨描写两个人爱情的主线情节,事实上有些冲淡了苏武牧羊这一行动的完整性。而且两个人的形象设计上有点不协调,在一起的对戏总感觉像祖孙而非夫妻。固然胡阿云青春年少,但询问苏武当年事的语气和披衣端水的动作完全不像对待丈夫而是像在侍奉老人。这在表演上是完全可以改进的。风雪赶羊那场胡阿云的一身粉色打扮更是显得稚嫩,好像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这也加重了她与苏武间的不协调感,而之前的两套旗装造型就显得成熟许多,更符合胡阿云这个角色的身份。
李陵这个人物由老生扮演,在行当配比上则显得有些失调,尤其是与苏武的大段对话场次,两个老生有些单调,加之从个性上考虑,笔者认为还是以小生扮演更为恰当。但是剧中对这个人物的塑造是十分成功的。他的归降是无奈的选择,因为一句误传导致身在汉朝的全家老小被诛,他在兵败之时也下定决心要以身殉国,可是“杀我全家归路断”的时候,他应当如何抉择呢?他也有爱国心、报国志,所以见到苏武满心羞惭,夜半更深回首前尘愁愧难当,都十分感人,引人同情。如果换做旁人,在遇到李陵这种情况下应该如何抉择呢?
苏武说,应当战死沙场,报效国家——这是苏武牧羊故事的主题。他在用自己的生命、年华去捍卫、去坚持。但问题是坚持、捍卫的是什么?苏武19年持节不倒,这个“节”代表着什么?在这出戏里,苏武并没有说清楚,他在不断诉说的,时而是对故国的思念,时而是对母亲孤儿的愧疚,时而是对不能报效国家的郁郁,时而是对汉帝世辈恩惠的感念,时而是对保持民族气节的决心。这其中混淆了民族的和睦与交战,混淆了民族气节与愚忠愚孝,混淆了爱国之心与感念皇恩浩荡。今日的我们,为苏武的故事而感动,绝对不是因为他对帝王的衷心,这是落后的、封建的。我们在写苏武故事的时候,也不能再去写他感念汉帝而斥责李陵没有殉国保节。我们传颂的,是一个人,在最恶劣的环境下,用19年的时间,用生命去捍卫自己的理想。战胜饥饿贫困,不怕雨雪风霜,依旧把持着代表自己信念的旌节,屹立不倒。这才是苏武的精神,这才是《汉苏武》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