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其宏

    用话剧形式表现建党伟业这一开天辟地的大事件，是一项无比光荣却也万分艰巨的事情。剧作家孟冰在面对这个难题时，独具匠心地运用所谓“时空隧道”和戏剧假定性原理，通过当代青年记者雷子闯入会议现场与中共一大代表们零距离接触这一独特情节设计，营造出一个奇异的戏剧情境——历史与当代灵活穿越，人物的生与死任意转换，会内会外、此前此后种种场景自由地跳进跳出，党的真实历史和党的创建者们各自不同的命运轨迹——对共产主义信仰的忠诚与背叛、牺牲与苟活、迷失与回归、醒悟与愧悔，都在剧作家的艺术激情之中，化为舞台上一曲历史、信仰与激情的意识流交响。

    毫无疑问，《开天辟地》是一部历史剧，忠于历史的真实是它的生命。为此，剧作家在查阅大量史料的基础上，精心筛选、巧为编织，为全剧构建起一个极具历史质感的艺术语境——不仅如张国焘为中共一大实际主持人身份，而毛泽东担任会议记录这样的史实细节，以及参会代表们各自的政治履历和命运变迁等等皆于史有据，且如李大钊、毛泽东、方志敏等革命者关于共产主义信仰和中国革命的激情演说也多采自他们文论中的精彩篇章。

    但历史毕竟不是艺术，所谓政论体话剧也绝非是政治信仰的直接宣讲或各种理论主张的彼此激辩，若果如此，那便是纯然政论而非话剧艺术了。孟冰的高明之处在于，他在历史语境的真实展现中，设置了6个典型的艺术情境，将共产国际代表马林和中共一大代表李汉俊的壮烈牺牲，王尽美老母秘密保存爱子珍贵史料数十年，李大钊、方志敏等共产党人的慷慨就义，以及张国焘、陈公博这两个叛徒的可耻下场等，以艺术化的话剧场面逐一展现在观众面前。为便于观众理解，剧作家还采用前有铺垫、后有照应的手法，以强化这些场面在情节发展中的连贯性和有机性。

    恰恰是这6个情境展现，构成全剧艺术灵光闪现的亮点。特别是马林和李汉俊之死这两个场面，具有震撼人心的戏剧魅力——前者通过马林在临刑前的口述遗言，以散文诗般的浪漫语言和熊熊燃烧着的革命激情，抒发了一个国际主义战士对共产主义理想的美好向往和执著信念；后者的主人公李汉俊，则是一个虽因多种原因脱党，但对共产主义信仰仍至死不渝的革命者，敌人在行刑前对他说只要公开声明脱离共产党可既往不咎时，他却在高呼“共产主义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和对敌人黑暗本质的痛斥中从容饮弹而亡，更妙的是，牺牲后的李汉俊与目睹这一切的雷子之间有一段关于“我们不断流血牺牲、前仆后继在所不辞的那个理想”最终实现与否的对话，深刻揭示了革命先烈们对人类解放这一伟大使命和终极关怀孜孜以求、九死不悔的崇高精神境界。

    与上述两位共产党人可歌可泣、光明磊落的壮烈牺牲全然不同，剧作家以强烈的戏剧性对比手法，对叛徒张国焘和卖国贼陈公博猥琐卑怯之死也做了较生动的表现。此外，将王明夸夸其谈的情境展现，与第五次反围剿失败、红军指战员流血牺牲对照起来写，以反衬出左倾路线的误党误国，虽缺乏艺术震撼力，倒也颇具黑色幽默的讽刺意味。

    全剧人物众多，时空跨度也大，既要勾勒出这些人物的性格特点和历史面貌，又要突出其中重点人物的艺术形象刻画，其艺术创造之复杂繁难可想而知。在笔者看来，剧作家在毛泽东、张国焘和雷子这3个人物形象的塑造上着墨最多，具有较高的审美价值。

    剧作家对毛泽东的刻画，遵循历史主义和现实主义原则，既写了他从早期的无政府主义者向马克思主义者的信仰转变，也对他在一大上实际所处的非主流地位做了如实描写。然而随着情节的展开，剧作者通过剧中他人之口，通过毛泽东对张国焘早期叛党投敌出卖李大钊、中期分裂党和红军、后又卖身投靠蒋介石集团等滔天罪行的揭露，通过一系列戏剧细节（包括解放后对王尽美烈士母亲的关照、为脱党的刘仁静做历史证明人、为流落香港的晚年张国焘提供生活费等等），终使毛泽东的形象刻画渐趋丰满而鲜活。尤其是毛泽东本人对自己“晚年孤独”的心灵剖白、对董必武“文革”中到处为人题写“群言堂”的实际所指心知肚明的自嘲式调侃，虽仅寥寥两笔，却也力透纸背，意味深长。

    剧作家笔下的张国焘，着重于对其颐指气使的性格、滔滔不绝的辩才、自视甚高的做派以及因此而在中共一大上与其他代表发生的种种信仰和性格冲突做栩栩如生的描写，并通过毛泽东之口对他在我党早期历史上的贡献做了正面肯定；对他的诸多政治劣行，则通过毛泽东及其他剧中人与张国焘的对话和交锋来加以揭露。此外，剧本还特地为他安排了临终惨象一场戏，将这个叛徒最终冻死在异国他乡的可悲结局直接展现在观众面前。

    在本剧中，雷子是一个在戏剧意识流中自由穿越、勾连全剧、贯穿始终的人物，在某种意义上也承担着从当代青年视角解读历史、阐述全剧主旨的使命。其舞台形象的起点是一个在20岁年纪只会“泡网吧、泡妞儿”的青年记者，由于“时空隧道”的作用，将他抛入我党一大全过程，成为那个时代事件的普通参与者和见证人，始有机会与剧中各色人等做零距离接触。他的喜怒哀乐情感，随着党的创始人们各自命运遭际的舞台演绎而得到真诚炽烈的挥洒，他对信仰、革命等宏大命题的理解，也从中逐步深化、净化和升华。因此他在陈公博被枪毙后问他“今天的年轻人会怎样看我”时，雷子毫不犹豫地以手代枪将这个卖国贼又毙一次。也因此，在全剧终了、毛泽东拉着他的手拼命向前奔跑时，面对开国大典的宏伟画面，他对信仰更多了一份坚定和信心。

    总之，编剧孟冰、导演王延松和上海戏剧学院创演团队在本剧中向我们展示的，是一部波澜壮阔的建党史诗，是当代艺术家对这一开天辟地大事件的深度解读和艺术化演绎，它在佳思巧构中所充溢的历史意识、时代意识、创造意识和艺术睿智，如此震撼、感动并启迪着我们，同时也为促进我国主旋律戏剧的健康发展提供宝贵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