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运仕
世界上有鬼吗?有鬼。我们不能证明鬼的真实存在,但在我们的观念中,鬼影就从来没有消失过。所以长久以来,古今中外鬼的故事多如牛毛,上至朝堂,下至市井,人们津津乐道。一部《聊斋志异》,演绎多少人鬼情未了,令读者掬一捧同情泪,生无限感慨;一部《阅微草堂笔记》,说多少稀奇古怪,读者如亲身经历,虽难免毛发直竖,却不忍弃之不顾。谁说只有爱情是人类永恒的话题,鬼是人类不灭的谈资。
为什么我们就乐于说鬼呢?我们分明是怕鬼、怕成为鬼的呀!还是让我们去听听南京大学程章灿教授拍案说鬼吧,玄机尽在其中。
不妨先看一个故事:
有位曹先生往扬州出差,途中下榻一间经常闹事的屋子。半夜的时候,有一鬼物从门缝里蠕蠕然爬了进来,薄得像一张纸,到了屋里,才慢慢打开来,变成一个女人。曹先生非常镇定,一点也不慌张害怕。女鬼忽然披头散发,吐长舌头,装成缢鬼的样子。曹先生笑着说:“还是头发,只是稍微乱一点;还是舌头,只是稍微长一点,有什么可怕的!”女鬼又突然把自己的头摘下来,放在桌上。曹先生又笑了,说:“有头的鬼我都不怕,何况是没有头的!”此鬼黔驴技穷,倏然消失了。出差回来,他再次住在这间屋子里,夜半时分,门缝又有动静,鬼刚露出头来,曹先生啐一口道:“又是你这个败兴的鬼东西!”鬼吓得竟不敢进屋来了。
这是纪昀《阅微草堂笔记》中的一个故事,很有趣。趣在哪?我们平时大都谈鬼色变,所以走夜路吹口哨壮胆,心却提在嗓子眼上;特别是小孩子,夏夜纳凉听大人讲鬼怪,既爱听又怕听,躲在大人的身后,手心都攥出冷汗了。那么,到底是人怕鬼还是鬼怕人呢?这个故事就让我们有答案了:鬼善变,但变来变去还是个鬼东西,所以人不怕鬼,人以不变应万变。那么人又凭什么以不变应万变?纪昀说:“夫虎不食醉人,不知畏也。大抵畏则心乱,心乱则神涣,神涣则鬼得乘之。不畏则心定,心定则神全,神全则沴戾之气不能干。”看来,人全凭“神”“气”二字,气定神聚,则鬼无机可乘了。
说到这儿,我们突然发现,这鬼故事不仅有趣有味,还有文化,它揭示了中国人自古以来的正气观——邪不胜正。
没错,《鬼话连篇》从各种史书、文献中搜罗了很多鬼的故事,为鬼画像,写鬼的性情,展现鬼的生活;有鬼爱赋诗,鬼气森然;有鬼爱书法,飘飘忽忽;有女鬼迷人,颇有情调;有男鬼浪漫,善讨女鬼的欢心……程章灿教授也不愧是讲故事的高手,把一则则鬼的故事娓娓道来,为我们描摹了一个有形有色的鬼社会,让我们听得如痴如醉。但《鬼话连篇》绝不是一本关于鬼的“故事会”,程教授也绝非只为逗你一乐,书生意气,必定故事搭台、文化唱戏,魅影中闪现人类社会的面相。所以,我们在享受鬼故事的同时,可别忽视了那三言两语的点睛之笔。在《鬼的变化》一文,说鬼善变,爱化为各种动物和废弃物品,那鬼为什么善变呢?原来“很多时候,鬼百般变化,是为了与人周旋。但这些变化又源出于人心,传播于人口,记录于人手,所以追根究底,还是人类‘我与我周旋’,有如左手打右手。怎样写鬼的变化,才能达到最好的艺术效果,很能考验人的想象力,也能表现人突破自我局限的能力”。看看,鬼在人心吧,人敢想鬼就敢变,鬼善变其实在于人心善变。这样一来,人不怕鬼却怕人了。这何尝不是一种讽刺呢?
类似于这样的三言两语在《鬼话连篇》中有很多,应该说这是程教授有意为之,我们说是揭秘也罢,说是探究也罢,总之它能让我们“于俗趣中求雅理”。
(《鬼话连篇》广西师大出版社2011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