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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朽的质朴




 中国文化报 >  2012-0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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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朽的质朴
——读庞薰琹《贵州山民图》

    提水少女(国画)        庞薰琹

    笙舞(国画)        庞薰琹

    凡  子

    自打去过了苗寨,与苗家人有过深切的接触,听过他们销魂的飞歌(情歌)、吃过他们香入骨髓的辣子土鸡、迷恋上他们的精妙刺绣后,回到北京每见一人有苗人的面相,每见一服有苗衣的轮廓,每吃一食有苗菜的味道,每见一画有苗寨的影子,心都忍不住怦然一跳,继而凝神端目,要把那所见之事、所感之物去探一探究竟,想一想它的来头。

    这样的感触不是随便来的,这份情意也不是随便有的。要受过了他们的优待,得了他们的情意,心里才亲近他们,装下他们。这个“稀有的善的民族”(沈从文语),待人处事热烈而纯良,审美情致土生土长,生命的叙事方式完全自成一体,使我对他们产生了强烈的认同,也想在艺术的层面上更多地了解他们。

    画家庞薰琹上世纪40年代初前往贵州苗族地区考察时画的一组《贵州山民图》绢本水彩与纸本彩墨画,不知道是我在急切地寻找它,还是它在渴望着我的发现,总之,在最合适的时间,在内心充满着最强烈的愿望,在我有能力读懂它们的时刻,我们是迎头撞上了。

    一顾倾眼,再顾倾心。

    之前,即使通读了艺术史,许多灿若星辰的艺术人物,是还没来得及细读的——艺术史不可能记述得那样的详致。如庞薰琹这样隐忍低调,只为作品有“不朽的纯朴”用全力的人,更多只是艺术社团中提到过的一个名字,更易于被疏忽掉。

    即使跑遍了苗寨的博物馆,那里陈设的所有背景绘画、实物图案、绣品故事,的确也不会发现如庞薰琹这样精妙的画作。不仅是苗族人不知道曾有人这样用情地画过他们,我们汉人,也差点不知道有艺术家已于很早的年代,就曾用这样美的笔触,画过他们。

    庞薰琹曾说,他的《贵州山民图》,当然不是苗族同胞生活中的真实面目,甚至相去甚远,因为他认为“真”不在于形,而在于心。他是出色的叙事艺术家,我全然懂得他的话语所指、构想所指。在庞薰琹的笔下,苗族人民的样子确实不全是写实的,在很大的程度上,他们带着艺术家自我的想象力。但他们同样也是那么真实,那些劳动与歌舞的场景,生活与情爱的欢悦之处,尤其是服饰的样式、色泽与花纹,都只属于苗族人民,令人感到入骨地可亲。

    在绘画手法上,它似乎是我们熟悉的传统中国绘画,又似乎不完全是。这种迥然有异的笔触,在于庞薰琹早年曾留学法国,深谙西方古典主义、超现实主义、印象派、野兽派、抽象派及其他画派之故。眼睛受过种种主义的熏染,于自我的创作中是要加以运用的。只是他绝不模仿,所以画出来的作品与谁的都不像,自成格局。

    我最早看到的庞薰琹的作品,是绢本设色的《提水少女》,真是美雅极了,很好地运用了中国传统绘画的山水画风格,将人物与风景安排得舒展适度,透视准确。

    庞薰琹是对西方艺术十分稔熟的人,所以他的苗家女子与生活里的人不尽相同,面庞是中西融合之貌,西画感觉凸显,但穿了中国女子的衣裳站在中国的时空里,不突兀也不异样,恬恬静静的,大大方方的,天然地协调。头帕、银挂饰、粗布百褶裙、袖口与裙边的花纹、布鞋与布袜的样式,描绘到家。

    庞薰琹作品里的敷色,最值得一书。再浓再淡的色彩,他都有办法让它们浓而可透、淡而可见,层次非常丰富,特别好看。只有美学与技法同时成熟的艺术家,才会有这样的手笔,才会出这样的作品。

    他1944年创作的人物画《小憩》,作品同样是惊艳的,既有扎实的基本功,又有对于现实的超越描绘,是令人倾倒的上品之作。敷色照样是他那种特别的调子,很漂亮,很沉着。晕染勾勒间,苗家女子大方健康的五官、稳稳端坐的体态便跃然纸上。

    最妙的是,过去的许多古画美则美矣,但因中国传统绘画里没有对于人体的写生,所以往往只见衣服不见人体。而庞薰琹的衣裳下,是有结结实实的身体的,这与传统的中国画有着极大的差别。

    庞薰琹1941年创作的《笙舞》,表现苗族人民欢乐节日的盛典场面,画面安详,调子热烈,画得真是太入眼了。正面、背面、侧面、半侧面的苗家青年男女,被画得眉目传神。人物亲密却并不拥挤,疏密有度间描绘出他们在节日里的热闹与欢快。盛装少女与男子的面庞,是庞薰琹特有的写实又略有夸张变形的笔法。静止的画面,仿佛能听到悠扬的乐声。

    《贵州山民图》这批画作完成于中国的抗日战争时期,共约有20来张,另有少量的白描作品,它们一出现即受到批评与质疑。

    有人认为在民族危亡之时,画这样的美人图与时代精神没有关系,无益于解救国家与人民于危困之中。狭隘的民族主义,总是以比杀敌更坚硬更凶猛的姿态,要否认那些不上战场的人以其他的方式爱国。

    艺术属于最后一种呐喊,是另一种爱国的方式,另一种的力量与仁慈。

    薰琹先生最惨的是经历了“文革”,遭受了他一生中最大的打击与耻辱。有20来年的时间他没有画画,美人画更不要提了。《贵州山民图》之后,除了还画过少量的线描画《唐朝舞者》,之后几乎再没看到他画过人物画。

    《贵州山民图》这样美妙笔触的艺术作品就成了孤品——是他自我艺术的孤品,也是现代艺术史中的孤品。我一边为他的经历啮咬一样地心痛,一边又为他幸运地留下这批画作而狂喜。

    薰琹先生曾被毁掉过许多早期在巴黎的画作,又自毁了后来大部分的作品,或给抄家抄走了再也找不回来。这么被动而跌宕的命运,竟还可以留下这一组妙品,是多么的宝贵与万幸。

    不曾见到过这些图画,生命是可以于茫然无知中忍痛过下去的。但一旦见过了,就再不能释怀、再不可放下与缺少了。

    世界艺术浩瀚,艺术样式林立,但专门描绘一个偏僻少数民族的艺术是罕见的;能记述下他们美好人性与生活方式的人,是稀少的。最珍贵的是,这些作品有如此高超饱满的手法,透着如此的纯净情感,令人惊叹。

    晚年的薰琹先生说:“如果我的作品能使你感受到一点美感,那就是我最大的幸福。”哪里仅止一点美感?是满眼的美感,激荡至人心底的美感,让人想流泪的美感。

    大半个世纪前的作品,在今天看来仍然如此现代。大半个世纪已经过去,今天却并没有人超过他,或稍稍可与他比肩。

    原创的艺术作品,竟有如此强盛又如此轻盈的穿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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