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明
古装历史大戏《大风歌》在央视八套播出时,观众为其对历史的严谨把握和语言上的准确精美而称道。
中国历史,在电视荧屏上,已被演绎了许多。所谓“四大盛世”,此前已有三大盛世被人写过,隋时开皇盛世,唐时贞观盛世,清时康熙盛世,只汉朝“文景盛世”不曾在荧屏上再现。为什么?不好写。
《大风歌》,恰是将最不好写的“文景盛世”写出。历史上的“四大盛世”终于在《大风歌》播出之际,统统再现荧屏。
《大风歌》编剧李硕儒与湖南女作家张伟佳,就是瞅准了这段因为难写而始终无人问津的历史。用两年时间,从刘邦建汉始,至汉文帝去世终,前后五十年,写成一部大型史诗般电视剧——《大风歌》。
一
李硕儒——这个名字,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乃至九十年代初的出版业界是很响亮的。作为中国青年出版社资深编审,他与很多著名作家如王朝柱、叶辛、张抗抗、王安忆、白桦等相知相熟,往来频繁。作家们信任他,他为他们出书。
一九九八年,李硕儒移居美国,与他分离多年的妻子儿女团聚。远离祖国和众多文友墨客,他不再“为他人做嫁衣”,却欣然加入美国华文文艺界协会,开始为华文报刊撰写专栏。多年积习和矢志不渝的爱好,令他放不下文学,旅美数年仍与在国内一样,始终笔耕不辍。
如今,作为美籍华人、旅美作家的李硕儒,已著有《浮尘岁月》、《彼岸回眸》、《寂寞绿卡》等多部散文随笔集面世。熟知李硕儒的人说他是“一个年年都有进步的人”。
二〇〇三年,当在美国生活了八年的李硕儒再度回国小住时,他忽然感觉,一切似乎都变得陌生了。伴随着城市的越来越现代化,“中国人的那种传统道德风尚似乎也荡然无存了。比如中国人最讲究的那种含蓄、谦让、诚实,怎么都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了?而那种张扬、霸道、狐假虎威倒是随处可见”。
他深感困惑,甚至有些痛心疾首。这期间,他参与了昔日好友王朝柱、李准、仲呈祥、杨伟光、洪寿祥等在北京香山的一个会议,是关于中国历史剧的。他听得极认真。与会者说,现在拍历史剧的很多,但是太烂,特别是戏说成分太重,还有打着正剧名义胡编滥造的。现在的中国孩子也包括一些成年人,读书的越来越少,看电视剧的越来越多,如果老看这种胡说八道的电视剧,中国五千年的文明史岂不都要被毁于戏说了?与会者还提议,写写十大有作为的皇帝,或十大有作为的文化名人。会后,李硕儒心里始终沉甸甸的,但当时他还不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写起历史剧来。
一次,他与湖南女作家张伟佳聊天,说起了关于历史剧的问题,说起了那个让他感觉心里沉甸甸的会。张伟佳忽然兴致勃勃地说了句:“咱俩写吧。”李硕儒一楞,尽管他已经写过不少散文、小说、评论、随笔之类,但对写历史剧却没有多少信心。见他犹豫,张伟佳鼓动说:“可以查资料啊。”李硕儒还是犹豫:“我没那么多时间,书读得又慢。”张伟佳信心十足地回应:“我找。我重点找资料,你来写。”
回到湖南,张伟佳真的动起来,她读书快,做事又麻利爽快,没多久就整理了很多资料给李硕儒传过来。李硕儒能从中看出它的故事。李硕儒在电话里鼓励她,很好,你继续找资料,写出粗样,半通不通也没关系,传给我就行,我在你写的基础上再改。两人就这么一开始跟玩儿似的合作开了。
那是二〇〇六年,自此李硕儒便停留并居住在北京雍和宫附近,潜心历史剧的创作。李硕儒说:“俩人合作有这么个好处,你要泄气了,她那儿正鼓劲呢,她泄气了你再鼓劲。就这么不断进展,不断进展,大概弄了将近两年,居然写了四十二集。”
写历史剧,首先需要真实。他清楚地记得,当年在人民日报工作时,就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的问题,人民日报曾专门展开过大讨论,吴晗跟李希凡就此问题打笔仗论证了一年,谁也说不服谁。
“什么叫历史真实?大的事件,主要人物,当时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的状况,这些一定要真实;什么叫艺术真实?你完全按照那样的真实去写,有的就没戏,没法看;这就要求写作者在历史真实的基础上,再构思出好看的故事,形成戏剧效果”。难度也许就在这里,编剧要在吃透历史、资料的基础上,再编出符合历史符合那个朝代人物生活的生动故事来。
好在李硕儒各种文体都尝试过,年轻时他写过诗,后来写散文、随笔、评论、小说、剧本,无论哪一种,在他也称得上得心应手了。于是,在湖南女作家张伟佳遍查历史资料并粗写的基础上,李硕儒拿起了自认为千钧重的笔。
此后近两年时间,他每日黎明即起,三餐简便随意,终日伏案,倾其所有智慧,将心血点点滴滴渗透到两千多年前既有大格局大气象的征伐场面,又有细腻如潺潺溪水的爱情;既有上层文人唇枪舌剑的论争,又有黎民百姓朴实温润的日常话语的汉代生活的剧本创作中。
二
在写作过程中,李硕儒很在意“诗情”在这部历史剧中的体现,他认为,“若历史剧没有诗情,那一定是干巴巴的,不好看。”李硕儒在这里说的“诗情”,我想应该是故事里弥漫的情调和所体现出来的文采。
李硕儒四岁时就爱看戏,他认为一定是受母亲的影响。他母亲没文化,但艺术感觉非常好,痴情戏剧,尤爱看才子佳人悲欢离合。每每看戏,母亲都会带上小小的李硕儒,李硕儒竟也能跟他妈妈一起,心潮起伏却表面安安静静地从始看到终。京剧的美文美韵伴随着他长大,无形中也使得李硕儒从小对美就有独到的感触。至今,即便是在日常生活中,他也能比一般人更敏感地发现美好的事物,“就像看戏的那种美的感觉,一下子能触到我心里”。
他成长的年代,恰是“政治第一”的年代,无论是在学校上学,还是后来参加工作,人们避美唯恐不及,他却常常不由自主反其道而行之,为此,他时常被冠以“小资情调”的帽子,可他偏偏改不了。“生活里如果缺少美,缺少美好的爱情,那将是怎样的单调和没意思啊!回过头来想想我写《大风歌》,这样一个漫长的年代,漫长的故事,如果其中没有动人的故事情节,没有感人的爱情,能好看么?”他如是说。显而易见,对美的追求,还体现在他使用语言上。他认为历史剧的语言,一定还要遵循历史脉络,一个朝代有一个朝代的语言,不可乱用。他说:“除了要有爱情,还一定要有文思。怎么体现文思?是语言。既然是历史,是发生在久远的古代的故事,就一定要使用那个时代的语言。不可动不动就把现代语搬进历史剧,什么‘没有你好果子吃’,汉朝怎么会有这种语言?绝不能使用现代语,但又不能完全是古代语言,因为还要考虑受众欣赏水平,既要让人认可那个台词就是古人说的话,又要让一般人都能够听得懂;并且,在听得懂的基础上能够欣赏到那个时代语言的韵律和节奏。”
他特别欣赏一些京剧里的念白,觉得那种语言,那种韵味,一经从演员嘴里说出,观众想无动于衷都难。
李硕儒颇得意地对我说:“我最满意的就是这剧里我所用的语言。每一种体裁有每一种体裁的语言库,正因为我各种体裁都写,所以我的语言库比较丰富。”
比如戏里萧何那段台词,他说:“我写出来之后我自己读,都觉得朗朗上口。要有那种味道才成。再有汉武帝跟贾谊两人的对白,谈天说地,谈鬼论神,那台词,如果我没有写过评论,就不可能再现这样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的精彩。”每写到这样的地方,都是他觉得最过瘾的地方。
李硕儒当过演员,当过编剧,当过导演;不仅写过戏剧评论,对导演学理论也曾有过深入的钻研。他自认为,写散文时,他所体现的风格,与写小说所体现的风格,绝对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而写评论时,他又自有写评论的风格,无论是写影视评论、美术评论,还是写书评,他都自有不同的文采风格。这次写剧本,他更使出浑身解数,体现了各种文体杂糅的优势。就像他一贯讲究的穿着打扮,无论哪样搭配,给人的感觉从来就是倜傥协调、一丝不苟且相得益彰。或许这也是他一动笔写就获成功的关键点?
《大风歌》试图在汉文化的开掘上创新。李硕儒说:“人们总提汉唐雄风,足见中国的第一个辉煌是在汉朝。中国是在汉朝才形成的中国,我们是汉人,还有汉族、汉字,都是在汉朝形成的。汉朝在汉人文化的建树上,是具有不可磨灭的功劳的。”也因此,李硕儒在写剧本时,首先着重强调的就是大视野大格局大气象。他做到了。《大风歌》所张扬的,恰恰就是这样一种汉民族惊天地泣鬼神的大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