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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文化报 >  2012-0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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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绝遗忘

    陈歆耕

    收到蒋琏新著《天地玄黄》,我即将之置于枕边。由于白天忙于繁杂事务,我的阅读时间大部分在睡前。因而这本“枕边书”,将是我随时会读而且必读的书。我之看重这本书,不是因为蒋琏在当下中国文坛的名气有多大,实际上当下所谓一线名家的书,除非职业性需要,我读得极少;也不是因为蒋琏是我“乡党”,来自家乡文友的文字,阅读起来自然有一种亲切感……最主要的是将其新书浏览一过,其中有关他早年“文革”经历记忆的文字,便磁石般将我的目光黏住。这也是我认为这本书中最具核心价值的篇章。

    它让我想起了俄罗斯女作家利季娅为“捍卫特殊历史记忆”所表现出的无畏勇气和文学良知,想起了她那句“忘记所发生的就无法前进一步”的泣血名言;它激活了作为同辈同乡——我的许多沉睡已久的青少年时期的悲伤记忆;它更让我又想到了巴金老人那个要建“文革博物馆”的著名的建议……

    要记住那段荒诞而惨痛的历史,建一座珍藏着各种实物的博物馆固然非常必要,但真实地记录下有关那段历史的记忆尤为重要。这是另一种形态的历史记忆“博物馆”。作家冯骥才曾征集编著过一百个人的“文革”记忆,但不知为何至今未看到这部书?蒋琏年长我数岁,从小生活在城镇,中学时代被卷入“文革”风暴,因父亲的所谓历史问题被归入“黑五类”而历经坎坷。中学毕业即插队到农村,“从米箩跌到了糠箩”里,经历了一段难忘的“知青生活”。书中有许多精彩篇什即是这段生活的实录,如《馒头的记忆》、《齐山屋》、《屋顶上的书法》、《民工》、《扁担瘤》、《我的行贿记录》、《听壁》、《被遗弃的札根树》等等。

    他写出了那个年代的辛酸:孑然一身栖居在三十平米茅草屋里,半夜风雨袭来,墙倒屋塌,蚊帐如同鼓胀的船帆;冬天跟着大修水利的民工去“挑河”,肩膀上隆起了血馒头,“脚踝上一道一道血口子”……

    他写出了那个年代的真实的“荒诞”:用“洗锅把儿”醮石灰水在屋顶上书写标语口号;灌老鼠、吆麻雀,“人人手执响器(铜盆、搪瓷盆、铁皮桶等),大呼小叫,鬼哭狼嚎,集体发作羊儿疯”,为的是将麻雀吓得无处可逃,好灭尽除绝……

    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写出了那个特殊年代“悲情”中的“温情”,让我们感受到蕴含于普通人中温暖的人性,如何在历史的冰窖中散发着热量:过年了,孤身暂居小场屋的他,一夜收到几十户农家送来的自蒸的馒头;队长一声吼,“回去往屋上泼水”,让他躲过了一劫火灾;一篇广播稿让他改变了命运,成了靠写稿也能混工分的“半脱产干部”……虽然,这样的记忆实录,是以片断式的一篇篇简短的纪实散文的方式呈现的,但连缀起来,就使我们对那个年代的氛围获得一种整体性的感知。

    这样的虽然纯属个人的精神历史记忆,是那个特殊年代宏大历史形态的一部分,无疑是有着珍贵的史料价值的。

    显然,蒋琏先生关于“文革”经历的悲剧性实录不仅仅止于此,他还意识到了作为一位作家、写作者所承受的另一重悲剧。如同路遥笔下的高加林——“下插知青”,蒋琏将写作视作曾经的“敲门砖”,从而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当他执教多年,从一位业余写作者成长为“神圣虔诚”的专业写作者时,他意识到了自己无法逾越的悲剧性局限。这一“局限”不仅仅属于蒋琏个人,而属于整整一代人乃至几代人。有的人至今意识不到,而屡屡发出“夜郎”之声。出了几本书,拿了几个奖,就自以为在世界文学的星空中也占有一席之地了。相较而言,蒋琏先生是清醒而有自省意识的。在“自序”中,他自谦地称自己为“坐井观天”。我不认为那个“井”只是一个地域性的隐喻。在这互联网将地球联结成“地球村”的年代,发生在地球各个领域的信息,可以即时得到传播,除非你闭目塞听,不要说身在苏北的县城,即使是在荒僻的村寨,想做“井底蛙”也是做不成的。从另一层面说,只要你具有世界性人文眼光,“一个县”的地域也更不可能成为制约写作高度的“井”。福克纳“深耕细作”在地图上只有邮票大的地盘里,照样成为世界性的大作家。蒋琏先生的“文革”记忆实录,让我读出了另一种“井”:那就是由于那个特殊年代造成的正常教育的扭曲、缺失,以及普遍的“精神饥荒”,对一代人心智的摧残。正是这口“井”,成为当代文学的高度至今无法超越现代文学史上鲁迅、胡适等那一代大家的重要原因之一。从这个意义上说,笔者、蒋琏及同辈作家们基本都逃不出“井底之蛙”的宿命,我们的视野和跳跃的高度都被限囿在一口无形的“井”内,彼此的区别只在于有的人能跳三尺,有的人能跳到五尺、八尺,但都越不出那个“井栏”。正如蒋琏在“自序”中不无悲观地说:“我们这代人,常存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幻想,奢望立德、立功、立言。退休了,知道所谓的一切皆有可能只是戏言。以我们的渺小和怯懦 ,我们无力补天。”意识到这一点,使得蒋琏的“文革”实录具有了更深层面的警示意义。

    蒋琏的文字是简约有力的,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也没有任何的花哨渲染。这样的文字不是蓄满水的海绵,而是经过烘焙的干果,耐人咀嚼,意味绵长。这可能得力于他早年“土记者”的生涯以及十多年语文教师职业的训练。读这样的单刀直入、鞭辟入里的文字,不会让阅读者产生虚度时光的感觉,而会感到收获之多超出所期。但同时也因某些关键处缺乏浓墨重彩的铺排,把心理情境推向极致的描述,因而也就少了一点阅读的跌宕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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