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洁
在古装影视作品中,和尚经常自称“老衲”,这是因为汉族地区有的僧人为了表示苦修,常拾取被丢弃的零碎布片,洗涤之后缝制成衣,称为“百衲衣”。后来,凡是用零星材料集成一套完整的东西,都以百衲称之。在我国源远流长的古琴文化中就有一种由若干碎桐木胶缀而成的古琴,人称百衲琴。
百衲琴始创于唐代,屡见于文人记载,实物却鲜有传世,其制作工艺也已经失传多年。陕西省艺术研究所研究员兼中国昆曲古琴研究会理事李明忠通过多年的不懈努力,终于恢复了这项珍贵的技艺,让今人能重新感受到陆游《秋阴》诗中所提到的“妙墨双钩帖,奇声百衲琴”的独特魅力。
汇聚良材,博集众长
制琴何必用百片木块联缀起来?取整木斫制不是更简易可行吗?关于这些问题,李明忠进行了大量的思考、研究,他认为,百衲琴的始创者李勉是唐代的宰相,他创制出这种琴绝不会是因为材料短缺的不得已之举,其中必有奥秘。
一般认为百衲琴最显著的特点是用碎桐木拼贴的方法,其实这只是它较浅显、外在的特征,百衲琴的特异之处在于其绝妙的振动原理。它“弹宫应宫,弹角应角”,也就是说百衲琴发声十分精准,这一特点和它独特的振动原理密不可分。具体说来,一张古琴各个部分的发声都需要密度、弹性比例不一的木材来对应,比如大弦和小弦振动发声所需匹配的木质不同,琴头和琴尾振动发声所需匹配的木质也不同,如果面板为一块整木制成,这些因素则难以达到平衡。而使用碎桐木拼合的方法就能很好地解决这些问题,因为可以“按需分配”,所以振动原理不同于其他古琴。
制作百衲琴最重要的环节就是对“百衲块”(碎桐木)的选取与组合,若干“百衲块”可以来自同一根桐木的不同部位,甚至不是来自同一根木材。不同木块密度、硬度、弹性都不相同,制作者需要运用灵敏的听力以及对木材属性的判断,将这些不同的木料按发声特性来排列组合,然后加以粘缀。这就科学地实现了弹琴时“弹宫应宫,弹角应角”的追求,也为一般斫琴时良材难得的困境找到一条解决的出路。
绝代清音,真品难觅
百衲琴在唐代刚被创制出来的时候就以其绝妙的音质受到琴人的追捧,诸多历史文献中都以“天下以为宝”“绝代”等语句来形容李勉创制的百衲琴,李勉百衲琴中的“响泉”与“韵罄”二琴也在后世成为这种琴式的代表,但可惜的是出自李勉之手的百衲琴至今未见传世,采用此种方法制作的百衲琴也是凤毛麟角,自宋代以后由于传承不善等原因,百衲琴斫制技艺基本上处于断流的状态。据李明忠介绍,百衲琴品质虽佳,但传承状况不理想的主要原因是制造这种琴不仅费时费力,还需要在众多材料中选取合适的碎桐木,按照极其严格的原理分布其位置,这些都考验着斫琴者的造诣。
百衲琴难制,但古人又爱慕百衲琴的品质,于是自宋代起出现了一种用其他工艺所斫、但从外形上看与百衲琴无异的古琴,这类琴被称为“假百衲”。相较真正的百衲琴,“假百衲”的制作方法就要简单多了,一般的方法是在琴腹内贴上若干银锭形的小木块,再加以灰胎、髹漆;还有的方法是在由整木制成的琴坯上用工具刻画出百衲块的形状,再填以大漆,这种琴在经历一定岁月的洗礼后拼合痕迹可透过漆胎显现于断纹之间,颇能乱真;还有一种方法是在古琴的琴坯上贴满六边形或四边形的木片,并且不加以髹漆,直接将贴片暴露出来,采取这种方式制作的“假百衲”多为名贵之物,但音质不太理想,实际上它的主要功用并不是为了弹奏,更多是附庸风雅者家中的装饰之物。
经故宫博物院古琴研究专家郑岷中考证,目前传世的百衲琴几乎都是“假百衲”,例如辽宁省博物馆所藏的“九霄环佩”、吉林省博物馆所藏的“松风清节”。直到今天,仍有个别古琴作坊斫造“假百衲”。
梦回唐朝,琴声再现
据李明忠回忆,上世纪70年代初他在阅读琴学文献时第一次接触到百衲琴,通过文献对其的描述,得知百衲琴是绝响,遂于1974年开始研究并动手斫制百衲琴,这一斫就斫到了今天。在长达30多年的百衲琴斫琴技艺研究工作中,李明忠所斫百衲琴不下百张,终于凭借一己之力恢复了这项珍贵的技艺,他说:“恢复百衲琴斫制工艺,就像一场与先贤的神交。”他斫制的百衲琴声音分贝低,但浑厚古朴。但凡领略到百衲琴魅力的琴友都纷纷向李明忠求琴,李明忠也愿意让更多的人认识、了解百衲琴这一老祖宗为我们留下的珍宝。
百纳琴制作技艺的恢复工作也受到学界的关注与支持。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专家委员会委员、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所长田青十分关心李明忠的研究工作,曾组织中国艺术研究院的专家对李明忠斫制的百纳琴进行了采音、保存和研究,他表示:“恢复百衲琴的斫制工艺,对古琴艺术来说意义重大。”另外,西安音乐学院院长赵季平为支持李明忠的研究工作,还专门成立了西安音乐学院琴学研究室。
传统斫琴技艺是枝繁叶茂的古琴艺术的根,而百衲琴制作工艺是我国传统斫琴技艺中的一朵奇葩。2003年,古琴艺术成功入选人类口头与非物质遗产代表作名录,古老的古琴艺术进入大众视野,受到了广泛关注。学琴的人多了,斫琴业也逐渐兴盛,然而独特的百衲琴制作技艺却依然处于默默无闻的状态。尽管百衲琴制作技艺在沉寂多年后又被重新拾起,但社会认知度仍然比较低,相关研究也很少,要让这一技艺能够传承下去,还需要更多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