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英慧
在湘桂边界的万峰丛中，有一块被称为八峒瑶山的神奇地方，千百年来，世代传承着一种古老的祭祀仪式：祭竹王。
为了深入挖掘和保护这项珍贵的文化遗产，湖南新宁县文化局与八峒瑶山的主坛法师经过半年多的筹备，决定春分时节在麻林峒举行祭祀竹王的活动。
神秘的祭祀仪式
古坛地选定在麻林村边一片依山傍溪、有棵百年古樟的竹林地里。掌坛法师秦刚手持祖师杖，领着瑶山八峒的法师们正在竹林地里与山神沟通，他们在一块比较平坦的地方，选定了3棵两丈多高的粗壮8年老竹，先将竹稍结在一起形成一个三脚房架，然后把里面的杂竹和杂草清砍干净，削竹为瓦，建成一座人字形“竹寮”。法师们用36根竹椿柱围场，72根藤索为禁，将竹林分设成东、南、西、北四个门，并在场地中央安放3块石头堆成一个灶台。别小看了这3块石头，它们可是法师眼里具有无穷法力的神石，因为它们是火的化身，所以在祭祀竹王之前，法师们先得祭祀这3块神石，这是祖宗留下来的古俗。这样，祭祀竹王的祭坛就搭建好了。瑶语将这个祭坛称为“伴娑坛”，意思是在竹林深处砍出一片祭祀竹王的场地来。
祭坛建好后，先要将享祭的各路神灵请进祭坛，然后将竹王和各路神灵请上祭坛，八峒的法师们跟着掌坛大法师的号令，挥舞竹刀，踩着鸟步，唱着古歌，开始了祭祀竹王的仪典。竹王祭典按“庆古坛”“接姑娘”“收三殃”“驱五猖”“跳盘王”5个阶段进行。在苍凉的铜鼓和牛角号声中，掌坛大法师摇响手中那条秦家传了310年的牌带，率领八峒的法师及头插野鸡翎、凤尾蕨，身穿笋壳衣、芭蕉裙、野兽皮的舞队，在袅袅青烟中从东门跳入祭坛，按春种、夏耕、秋收、冬藏的顺序，作一年农事的摹拟表演……
跳罢古坛，就要“接姑娘”回来共祭竹王。预先挑选好的4个美丽的姑娘，盛装打扮好后坐于村外河边的桥头。掌坛法师率八峒法师舞动祖师杖，吹响木叶，口唱“恭请歌”，一步一趋，前往河边桥头接妹妹。四姑娘由大姐率领，各持花伞，口唱“起身歌”，轻移莲步姗姗入寨，沿途歌声唱和，情绪十分热烈，到寨中后，全寨人众都把四姑娘作上宾招待，陪酒作唱，众法师则用变化无穷的优美手诀和动听的瑶族古歌，在香火缭绕的竹王祭坛前表演行船走马，歌舞百戏，娱神乐灵，尽情欢舞。
最后阶段的仪典是“跳盘王”。在神恩浩荡的气氛中，在香烟萦绕的古坛地，吹起雄浑的牛角，擂响古老的铜鼓，击打用蟾蜍皮蒙制的长鼓，举行盛大歌会，人神共乐，情绪激昂。掌坛大法师秦刚在盘古的神像前用那对发红的古老竹卦与盘王沟通，每抛一次卦相，众法师就呜呜地吹一阵牛角，擂一通铜鼓。祭坛中央的石垒神灶燃起熊熊大火，法师将烹制好的猪头、羊腿和鹿肉，恭恭敬敬地摆放在盘王的神座前，唱起开天辟地歌，跳起长鼓舞。八峒的瑶民则以芭蕉叶铺地为席，以芭蕉及竹碗盛载酒食，男女成群，在竹林中、在小溪畔、在山坡上，纵酒高歌，载歌载舞，谈情说爱。
祭祀活动全部结束后，众法师要将竹王和众神鬼的神像用铜鼓和鞭炮送到溪边，进行火化，在法师们虔诚的歌颂声中，受领了烟火和祭礼的各路神灵乘着冲天的烈焰，各返其界。
竹王祭的历史由来
八峒瑶山的“竹王祭”又称跳古坛，当地瑶语称为“伴娑坛”。在小暑节后三日举行，3年一小祭，7年一大祭，小祭3天，大祭7天。这种古老神秘的祭祀仪典，在新宁的八峒瑶山传承已有千年的历史。
据瑶山大法师秦玉修介绍，八峒瑶山的祖先原本是夜郎古国的一支遗民。宋绍兴年间游猎经贵州的古州、黎平，辗转广西宜州，从莳竹（今湖南绥宁县）翻越80里南山来到新宁的八峒，八峒瑶山方圆百里，地处与世隔绝的越城岭山脉深处，先民们定居八峒后，就把古夜郎祭祀竹王的习俗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直至今天。
我们在后来的考证中，从茶坪峒雷姓、蓝姓族长保存的清代道光年间手抄族谱中，也证实了他们祖先的夜郎遗民身份和迁徙路径。我们在邵阳松坡图书馆珍藏的明万历年间编修的《宝庆府志·祭祀》篇中查到了这样的记载。
早在明代编修的《宝庆府志》、《武冈州志》、《新宁县志》上就有八峒瑶山祭祀竹王的记载。其中有一首古诗，至今还在八峒瑶山传唱：“竹公溪畔水茫茫，溪上人家赛竹王，铜鼓蛮歌争上日，竹林深处拜三郎。”
在《武冈州志·瑶俗篇》中也有记载：“新宁八峒瑶人，崇奉之神曰玉面天尊,即竹王也。”从以上史料可知：八峒瑶族传承的祭祀夜郎竹王的习俗, 应是宋代绍兴以前夜郎人祭祀竹王的古俗，已有千年的历史。
祭竹王还是祭盘王
新宁县在抢救和挖掘“祭竹王”的工作中，遇到了祭竹王还是祭盘王的困惑和争论。李呜高、覃保来、何加刚、唐光旭等一班长期在八峒瑶山坚持原野考察的人，坚持认为八峒瑶山原始的祭祀仪典——跳古坛，祭祀的就是竹王，保留的是古夜郎人祭祀竹王的祭祀仪式。
反对的声音也振振有词：瑶族共同的祖先是盘王，这是1984年全国瑶族大会确定下来的，八峒瑶族祀奉的只能是盘王，祭竹王是无稽之谈，是出卖祖宗的行为。笔者曾多次在八峒瑶山进行傩戏调查和十大民间文艺集成的挖掘整理，走访过当时在世的大法师秦玉修和各峒的主坛法师，查阅和调查了族谱、唱本、县志、州志、府志等历史文献和八峒瑶族的历史古歌、传说、故事、歌谣。认为八峒瑶族祭祀的应该是竹王而不是瑶族的共主盘王（盘瓠）。主要依据有三条：
一是历史文献的记载。无论是民国还是明清两朝修编的新宁县志、武冈州志，还是宝庆府志，都明确记载新宁县境的瑶族信奉的是白帝天王（竹王张三郎），并对这种祭祀习俗的来龙去脉有清楚的记述。同时，从八峒瑶山蓝、雷、江、盘等十二大姓所保存的古本族谱中，也查阅到祭祀竹王的文字记载。只有上世纪80年代后新修的县志、市志，才有祭盘王的记载。这是因为1984年全国瑶族大会确定瑶族的共同祖先是盘王（盘瓠），所以新县志记载祭祀盘王而不是竹王就不足为怪了。
二是老法师的叙述。从1982年到1986年，邵阳地区文化局曾组织专门队伍到八峒瑶山，挖掘和收集瑶族的民歌民舞、歌瑶和傩戏。当时年过花甲的瑶山大法师秦玉修和各峒的老法师都还健在，他们曾将1945年祭祀竹王，欢庆抗日胜利的情景讲述给我们听，并将原始的竹王祭祀仪典演示出来，当时的录音录像和文字调查资料现在还保存在邵阳市文化馆档案资料室。这些原始的调查资料证实：祭祀的主神是竹王。
三是祭祀的形式。是祭祀竹王而不是盘王。首先，祭祀的古坛地必须选定在溪河边的竹林里，以竹为祭坛，这和史书上所记载的夜郎祭祀文化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其次祭祀的主神是竹王，他的两边排列的众神和盘古大王，是在历史长河中、各族文化互相渗透、互相影响、互相包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必然现象；再次是盘王的祭祀被安排在祀神活动的最后一天，如果祭盘王是八峒瑶民的原生文化，不可能排列在后面。
八峒瑶山的竹王祭祀习俗，坚持了以祭祀夜郎竹王为主、以竹文化为特色的独特风格，保存了古夜郎文化的种种特征，为我们研究古夜郎文化提供了宝贵的活态资料。是祖先遗存下来的一份珍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本文配图均由覃保来摄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