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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 藏 室
流淌在心田的山村牧歌




 中国文化报 >  2012-1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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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 藏 室

    周  芳

    阳台的旮旯里,楼顶的阁楼里,陈旧的木箱里,一个人灵魂的角落里,许多事件已退场。仿佛,时光停歇。

    然而,它的一扇门,终归会被一个人“吱呀”一声,打开。

    那么多旧的尘埃,旧的风声,沉默着。它们曾经过人间的许多地方,许多阳光。现在,它们的呼吸,那么轻,飘浮空中,比一朵花开在枝头更轻。

    一个人抱紧了它们,抱紧了她的往昔。

    其实,她抱紧的是染了光阴的旧物。

    一叠旧信纸,混在过期报纸里,闪着淤紫的眼。

    一个红色的暖水瓶,瓶身上的牡丹花枝叶零乱,模糊不清。

    一串旧风铃,支离破碎,掉了漆,丢了链子。岁月崩塌的劈啪声,吮吸了她清脆的嗓音。

    旧的……

    老的……

    褪尽光与色,它们暗了,哑了。失去了类似暴发户、新贵和当红明星的气势。我无需向你一一陈列它们的身份。如果,你明白它们共同的命运,你该知道一个人推开的,是储藏室。

    帝王将相,才子佳人,有竹简、线装本与史册,汪洋恣肆为他们鼓吹呐喊,记录文攻武略与倾城爱情。而我,只能坐进一个角落,坐成一位老邮差,寄往那不肯消逝的过往。

    那失色的风铃,若是一阵风,再从窗前来,再撩拨它,也许会芳心大乱。多年前,一个女人的心口鼓荡起风,夜夜吹响它。

    那面目模糊的暖水瓶,一个女人坐月子时,用它冲服鸡蛋红糖水。婚姻的根系在孩子最初的眼神里深植。

    那叠放在角落里的信,有泪水的印记,抑或隐藏过一瓣桃的绯红?文字咬紧了唇舌,咬紧了某段秘密。

    一间储藏室招回今生,招回明灭的一茬茬时光。

    你看那乡下的老妇人,她和一个木柜度过许多黄昏,任光影从窗前一寸一寸挪移,而儿孙们群鸟一样飞尽。

    木柜底层,一柄残损的雨伞触碰她的记忆。“不是这里,是这里”。它们拿起她的手,放在心的位置——那个时候,下雨啦,她走了十几里的山路,给他送伞。她趴在窗台上听见他的读书声,书声盖过了雨声。她叫他三儿三儿。他回过头,愣住了,他放下书,飞快地从教室后门跑出来。他说姆妈,你来了呀。他的眼里满是惊诧,欢喜。

    他不知道,她刚才为了一句话憋红了脸。她说:老师,您好,请问高三(六)班在哪里?一个山村妇女第一次用上了“请、您好、谢谢”,她试着用文明匹配她优秀的三儿。三儿是高三的尖子生。三儿是个北京人了。现在,三儿的儿又坐在哪一个教室呢?

    一转瞬,三十年过了,一转瞬,三十年又回了。一个人在一段旧光阴活过来。

    而那个城市妇人呢?她搂紧一件衣服呆了好半天。

    那是一件旧嫁衣,桃红色,丝绸面,旗袍样。

    十八年前,它把一个女人裹进绯红的夜,开花,繁衍。繁衍出一个男人的衬衫领子,需要女人小心熨烫。繁衍出一个小女孩乳白的公主裙,需要女人仔细清洗。嫁衣繁衍的日子比它自身的花瓣还要繁密。一个女人的内心,终于拥挤起来。嫁衣寂寞,首先被搁置在衣柜的最内层,然后,在落寞的纸盒里,冰封,最后被时间一点点忘记。

    一件嫁衣与一个女人走向各自的轨道。她说:亲爱的,请原谅,我不再带着你出席盛宴。虽然我仍然爱着你——仍然,这结局令人伤感而安心。

    女人经霜,经风,有了风骨。

    十八年后,日子开始凋零,只有穿乳白公主裙的女儿在枝头妖娆。女人的心有点悬空,那么那么多的日子呢?一个阳光晴好的正午,女人找到纸盒,找到那桃红。绯色在阳光里泛着白,像失去一点点血的红颜。女人把脸贴上去,连同她起了皱纹的眼和额头,连同她来不及抚平的疲惫和欢欣。

    花样年华顿了下来,如同一个不真实的闪回,充满暗影和宁静。

    懂得储藏室的好,需要在光阴里兜转挪移。

    需要心上结了茧,又开了花。

    年轻时,一个人跌跌撞撞往前跑,跑得杀气腾腾,四面生风,仿佛她要去追索一条欠债的命。

    一个人习惯了一路精兵减政、大刀阔斧把旧时光掏空。

    一个人不曾学会心疼一双布鞋浸染的风尘,或是秋风凉飕飕的手指。用过的时光,逝去的流水,谁会搁在心口呢?

    现在,一个人额前鬓后染上第一根白发,她喜欢上储藏间。

    喜欢它身体里逐日收敛的光芒。它的陈旧、孤独与隐忍,它的宠辱不惊,多么像岁月郑重的提醒——一间储藏室允许一个停下奔跑的人把胸前的疤痕,想象成美丽的花朵,把来不及爱的人,重新爱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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