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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窑金砖:承载六百年历史文化




 中国文化报 >  2013-0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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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窑金砖:承载六百年历史文化

    本报记者 戴波

    传承非遗智慧:钦工物料成收藏,墁地建材练书法

    □苏舟子

    苏州,陆墓,御窑,金砖……没错,北京故宫太和、中和、保和三大殿以及明清皇家建筑的主要宫殿里,铺墁的就是这种产自苏州相城区陆墓御窑村的金砖;去江南古典园林游览时,厅堂廊榭之间,也偶尔会见到一两块这种不再用来铺地,而是当作藏品或茶桌几座的金砖。这种缘起于明代永乐帝南都北迁的、用姑苏特有的水土和工艺烧制而成的细料方砖,在600年后的今天,人们对它的兴趣似乎正在与日俱增,而它的身价也一路水涨船高。去年,一对有“永乐”年款的古金砖拍卖至80万元的天价,而另一块有“万历”年款的古金砖则卖至45万元。

    御窑金砖的制作工艺随着清王朝的结束而一度流散民间,“文革”期间,几乎中断。1984年,《参考消息》转载香港《明镜快报》一则消息说,海

    外侨胞目睹故宫坑坑洼洼的地面,以为国内的金砖工艺已经失传。时任御窑村支部书记的曹福南看到这个消息后,与当时的苏州陆墓御窑砖瓦厂厂长,现在已经成为苏州御窑金砖制作技艺第五代代表性传承人、金砖制作大师金梅泉一起,致书故宫博物院,呼吁抢救金砖制作工艺。此后,御窑金砖的制作工艺开始逐步恢复。2006年,这门工艺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名录。2008年,金梅泉的女儿金瑾正式拜师,成为苏州御窑金砖制作技艺的第六代传承人。

    如今,金砖可用于故宫等古建的修缮,其他诸如北京恭王府等的修建也可用金砖作为材料,而国内外的一些著名建筑、名胜,如寒山寺、玄妙观等也开始选用金砖作为材料,不再像古时那样受皇家御用制度的束缚了。

    金瑾介绍说,金砖还有一个绝妙的用处便是书法的练习。由于金砖工艺对砖料密实度和吸水性独到而恰当的处理,用毛笔蘸以清水写字于书法练习砖之上,有笔墨写于宣纸时的渲染效果;以金砖替代纸墨,有“永久性书写练习纸”之称,不仅节能环保,更可避免练习初期涂鸦的脏乱;再配以特制的古典条案,让人有浸润于传统之中的感觉。而新制的仿古型明清金砖,配以木座,古朴典雅,可用作琴桌,或用作书写台、茶几,还可用作古典家具摆设,甚至厅堂清供、高档藏品。

    目前,金瑾和金梅泉正在进行一项金砖传承工程:重制古金砖。

    他们计划在北京故宫竣工落成600年(1419-2019)之际,也就是御窑金砖烧成诞生600年之际,建成御窑金砖博物馆,对金砖制作的29道工序深入解读和体验之后,采用原产地陆墓的泥料,并依据古法,领会和把握古工艺的精神实质,重制一批御窑金砖,以此来纪念北京故宫和御窑金砖,纪念这方由江南苏州的土窑烧制出来的承载着厚重的姑苏人之精工细作和中国传统文化之精髓的“天下第一砖”。

    通常,变土为金,是幻想,是魔术。可在相城,在这块伍子胥曾经相土尝水的地方,幻想会成为千磨百练和水火既济后土窑出金砖的现实,成为实实在在的人间奇迹;在姑苏,在这方水磨昆腔的土地之上,魔术会成为叠山理水或百转千回的声名惊天下的绝艺,成为真真切切的精工细作。

    通常,说到苏州的文化遗产,首先让人想到的是昆曲和园林:那舒徐委婉、流丽悠远得好像在移步换景的园林山水中穿行流连的甜糯细腻,一唱就成了百戏之祖,一唱就有了六百年的爱恨情仇;那欲扬先抑、曲径通幽式的酷似水磨粉一样对心理感受来回返复的拿捏和戏玩,一摆弄就迷倒了朝野的无数显隐,一摆弄就惹得大千世界的华夷和敌友都悲喜交加,又欲罢不能。

    通常,说到苏州的文化遗产,少有人会把昆曲、园林和御窑金砖相提并论。一片粘土,几团烂泥,大不了变成糙砖无数,哪里谈得上有什么文化的蕴含和工艺的价值;几十座土窑,数百个民工,烧造出来的,怎么可能有复杂的社会背景和丰富的历史底蕴?

    可是,说到苏州的文化遗产,倘若真的忽视了御窑金砖,就不仅仅是忽视了陆墓百姓千百年的血汗和辛勤,姑苏儿女难以估量的工艺和智慧,则有可能曲解并忽视中华文化博大精深但又简易显朴的文化内涵。

    古金砖缘起于明永乐帝的南都北迁,消歇于清宣统帝的紫禁城退位。御窑金砖的烧造历史,与明清北京皇家建筑的兴建和修缮完全同步。期间,北方的皇家大兴土木,江南的金砖窑火兴旺、劳役繁重;北方的皇家因财政空缺无力兴工,江南的窑户则歇业停产,忙于他计。

    明清两朝继承了开国帝王之基业的那些皇帝和大臣,在他们叩问苍天大地、祈求子孙永保的时候,在他们谈经论法、商议如何经营百年之基业、如何治理国事和民生的时候,他们的脚下,所踩踏的,全都是一方又一方铺陈得严密平整而又稳重厚实的御窑金砖。一部金砖的烧造史,就是一部明清王朝的兴亡史。从永乐至宣统,苏州陆墓的这块细料方砖,蕴含的不只是江南的温水润土和精工细作,更是明清王朝五百年的荣辱和兴衰,也是陆墓和苏州的工匠百姓们五百年的喜怒哀乐和血汗心智。

    御窑金砖的制作,是一门水火相济的艺术。水与火,一阴一阳,一刚一柔,阴阳相济,刚柔相推,引起了世界万物的生息和变化。《易经》中的这一核心思想,

    到了姑苏相城的民工窑户手中,演绎成了七转得土、六转成泥、八月成坯和百三十日而后窨水出窑的有着29道工序之多的水磨糯米一样的工夫。练泥流程之繁,制坯手续之细,焙烧技艺之精,用工费力之多,生产周期之长,标准要求之高,加上成品概率之低,使得这种看似与普通青砖无异的细料方砖成了名副其实的“金”砖。而这种工艺与细腻绵长、一唱三叹的昆腔的唱度有着同水同土的相似和惊奇。读一读沈宠绥的《度曲须知》,感受会更深、更真:“调用水磨,拍押冷板,声则平上去入之婉协,字则头腹尾音之毕匀,功深镕琢,气无烟火,启口轻圆,收音纯细”。

    御窑金砖制作技艺,有着和昆曲、园林等吴韵苏工一样的九曲回肠和精极细至,一样的声震朝廷、名动乡野的过往和历史。不过,和昆曲、园林都是因为有了文人雅士的参与而声名遐迩的际遇和机缘所不同,御窑金砖,这方由地道的江南土窑用地道的姑苏水土烧成炼就,最终登上了明清社会之最高殿堂的坚土,在烧炼并积淀的千百年中,迟迟不见有文化人的染指,更没有学者骚客的把脉和指点。烧制金砖的器具始终只是江南常见的民间土窑,弄土练泥的人工一直都是陆墓当地的村民土著,即便是在明代嘉靖年间有过张问之这样的官员,可张侍郎终究只是尽了他金砖督造官的本职,并没有像清代陶瓷名家唐英那样身体力行地去亲历并琢磨做坯烧窑的全部过程。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缘故,张侍郎的《造砖图说》没能像唐员外的《陶冶图说》那样流传至今。而这,恰好是御窑金砖制作技艺在无意识中用它的朴实无华超越绝艳昆曲和惊世园林的关键所在。这就难怪,清末现身于达官贵人和硕儒巨贾之亭院厅廊的金砖,只一方,就足以用他看起来并不惹眼的简明和稳实,给《牡丹亭》杜丽娘家一样的私家园林里那“朝飞暮卷,云霞翠轩”“摇漾春如线”的满眼韶华和精致,以及“雨丝风片,烟波画船”“观之不足由他缱”的遍地繁丽和小巧,平添一种截然迥异而又自然适宜的大气和厚重;只一方,就足以给偏于纤绮的园林和昆曲,在文化风韵的另一端,加上一个可以将虚实藏露、繁简曲直乃至世间万物都揽入人心深处的时空砝码。

    工到水磨土成金。水磨工夫,是姑苏的工匠伶人将生命回归并融入世界的一种反复而递进的体验和领悟;水磨工夫,是陆墓的窑户工民心血凝聚的一种执着和升华。

    水火既济:江山永固的祈望象征,顺应天道的文化内涵

    御窑金砖是中国明清皇家建筑中用于室内铺地的一种特制的大型细料方砖。明清时期,金砖主要用于皇家建筑中的宫殿、坛庙和陵寝,如紫禁城、圆明园、避暑山庄、天坛、太庙等。这种在历史上仅限于皇家主要宫殿室内铺墁的方砖,由于其产地阳澄湖一带“粘而不散、粉而不沙”的坚细的土质物料,和苏州相城御窑工民精到独特的制作技艺,自明代永乐迁都北京至清代宣统退位,500多年间,仅有一处造办窑区——江南苏州府陆墓。

    这种为皇家特供的铺陈于紫禁城等皇家宫殿的方砖为什么叫“金砖”,流传着3种说法:一是因为这种砖是专为皇家烧制的细料方砖,颗粒细腻、质地密实,敲起来有金石之声。二是这种砖只能运到北京的“京仓”,供皇家专用,所以叫“京砖”,后来逐步演化为“金砖”。三是因为专供皇家的细料方砖的制作工艺极为精细,花费成本巨大,一块砖的价格相当于一两黄金。

    为什么叫金砖,除以上3种民间说法外,还有一种学术和文化视角的解释。

    清顺治年间,这种专供皇家建筑室内铺地用的方砖才开始叫“金砖”,并且在皇家档案、帝王圣谕以及所有的行政公文中都直接称呼为“金砖”,而在明代,却一直称为“细料方砖”。

    对此,苏舟子说,紫禁城等皇家建筑在设计建造和物料的采用上特别重视阴阳五行学说,对五行的生克非常在意。顺治是清兵入关的第一朝,当时,清廷虽然已经进驻北京,皇帝也顺利入主紫禁城,但各地的反清复明举动仍杜绝不止,南明政权尚在苟延残喘……龙椅已然夺下,但江山能否坐稳,能否千秋万岁?隐患还有许多,《易经》中“水火既济,初吉终乱”的卦象征兆,对清王朝是一种无法回避的警示。因此,文武百官上朝议政,共商国事时脚下所踩着的砖块,势必坚固、结实、存续千古,那么,将细料方砖的普通称谓改为“金砖”就

    不足为奇了。“金”,不仅可以“金生水,水克火”来让皇宫免于天火人灾,更是对坚固、永恒的一种强化,是对明朝仅称“方砖”而缺“金”之纰漏的一种规避;以“金”来命名皇家宫殿内的砖,是祈望“火-土-金-水-木”的依次循环能够更加顺利,祈望皇道能够更加顺应天道,祈望江山能够直到永远。

    一两黄金一块砖:精细的水磨工夫,地道的吴工苏作

    苏州工艺向以精工细作著称,尤其到明清,随着商业的繁荣,百工云集,加上苏州属江南水乡,土质特别,而陆墓一带,自五代以来就因土质殊异而窑烟障天。光绪及宣统年间苏州知府何刚德称苏州“工润土细,迥异寻常”。道光本《苏州府志》也有“吴中人才之盛,实甲天下,至于百工技艺之巧,亦他处所不及”的说法。明代嘉靖年间曾于苏州陆墓三年督造5万块细料方砖的工部侍郎张问之在其《造砖图说》中记载,御窑金砖的制作工序达29道之多:“掘而运,运而晒,晒而椎,椎而舂,舂而磨,磨而筛,凡七转而后得土。复澄以三级之池,滤以三重之罗,筑地以晾之,布瓦以晞之,勒以铁弦,踏以人足,凡六转而后成泥。揉以手,承以托版,砑以石轮,椎以木掌,避风避日,置之阴室,而日日轻筑之,阅八月而后成坯。其入窑也,防骤火激烈,先以穅草熏一月,乃以片柴烧一月,又以棵柴烧一月,又以松枝柴烧四十日,凡百三十

    日而后窨水出窑。”

    制作一块金砖,从选泥练泥到窨水出窑需要一年以上的时间,而且,29道工序环环相扣,一道不到则前功尽弃,也有人把这种地道精细的工艺比作明清时期的苏州昆曲,称其为“水磨工夫”。

    金砖烧造的主要流程包括:

    (1)取土。选取苏州城东北陆墓御窑村特有的黄色粉沙型粘土,经过掘、运、晒、椎、舂、磨、筛7道工序的处理,初步去除杂物,并使土块变小变细。

    (2)练泥。即将泥料进行无数次的翻、捣、摔、揉。这个过程,被称作“醒泥”,目的是让泥中粘性和砂性达到最融合、最滋润的程度。

    (3)制坯。泥练就后,需要将泥

    用手搓揉,装入木制的模具,两人合作,一起用石轮碾轧,用木掌捶击,使坯面平整。

    (4)阴干。砖坯做成后,需“避风避日,置之阴室”,“日日翻转之,面面梆打之,遮护之,开晾之”。这一被称作“阴干”的过程,需要5至8个月。存放砖坯的屋室,什么时候需要开窗,什么时候必须关门,必须由

    技熟艺精的工匠通过不间断的观察而确定。

    (5)装窑。将阴干后的砖坯装窑也大有讲究,砖的堆垛是一项专门的技术,须由专人指导和有经验的窑工的操作。通常,烧造时,金砖堆叠在窑中间,四周配以其他普通散砖。

    (6)烧窑。将制成的砖坯入窑烧造,还需5个月左右,需要用草糠、片柴、颗柴、枝柴等各烧上1个多月,还需要防止火势过于激烈而使砖开裂,也不能让窑室内的温度过低,或熏烧时间不足而烧出发黄的“嫩火砖”。因此,焙烧时,火候的控制和把握,柴草加入的时机和数量,是金砖烧制技艺的关键,而这些关键的技术,全凭工匠的烧造经验和一双慧眼。倘若火候少一分,砖就不会呈青灰色;火候少两三分,出窑后就被称为嫩火砖,呈杂色,一经风吹雨打,很快就会松散成土。倘若火候多一二分,砖面上就会出现裂纹;多二三分,烧出的砖就会缩小变形,且多碎裂,不能使用。而烧窑的时候,有陶长时时从窑炉口观察火候,砖土受火力的作用,会出现如同金银融化时的形神摇荡的样子。

    (7)窨水。经过4个多月的焙烧,然后是洇水冷却。洇水具体的做法是——在窑顶做出一块田一样的平地,四周略为隆起,以将水灌入其中。通常,300斤砖瓦需用水4800斤。从窑顶慢慢渗入的适量的水渗入窑座之中,遇到高温,化为蒸气,并与其中的火神意相感,相斥相容。蒸气的压力使得窑温在逐渐下降的情况下,窑座内不会出现负压;而此时,窑座外的空气又不能进入窑座,这使得窑室的还原氛围可以一直持续到砖瓦冷却。于是,砖瓦就有了独特的青灰之色,也有了它足以久持千秋的坚硬质地。

    (8)出窑。等到完全冷却后,便是金砖烧造的最后一个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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