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驻山东记者 陈丽媛

    姜可瑜

    山东大学教授。1933年12月生，山东烟台人。曾任山东省古文字研究会常务副会长、齐鲁京剧爱好者协会副会长兼秘书长、全国高校京剧演唱研讨会学术委员会负责人。1957年毕业于山东大学中文系（师殷焕先、周迟明、琦书耕），后又在中山大学习古文字学（师容庚、商承祚），在其主攻业务方面，他著述颇丰，《对具体运用训诂方法的几点意见》、《<论语>“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正义》、《<史记•陈涉世家>“夥涉为王”考辨》、《利簋铭文“崴贞克闻”解》、《评郭沫若对“妣”字的解释》、《殷墟文字形成假说》、《丁公龙山陶文——一种新的古文字群》等可为其代表作。数十年来，他同时在业余时间致力于京剧声韵的教学与研究，在上世纪50年代即高唱京剧语音改革之论，70年代又发表了京剧语音体系，继续呼吁京剧语音改革。他于1979年在山东大学发起成立京剧研究社，任会长。并于1987年在全校开设京剧选修课，先后邀约全国京剧名家来山大讲学，在高等院校掀起一股京剧旋风。著有《论京剧语音改革》、《谈京剧上口字与京剧语音改革》、《关于京剧语音改革的几个理论问题——京剧音系及其他》、《论京剧语音的改革方向》等。2003年5月，由其选编的《京剧优秀唱腔选编》六册正式出版，受到广大京剧爱好者好评。

    痴迷京剧  醉心声韵

    1933年12月，姜可瑜出生于山东烟台。他的家北边靠海，南边有静静的山冈和葱绿的田野，风一吹，野花遍地都是。然而在童年和少年的记忆里，留给他更多的是“残酷无情”的战争和铁骑践踏下的痛苦与愤怒。

    “上小学时，日语老师最能殴打学生。日语不及格，缺多少分就打多少耳光，甚至用腿把学生扫倒，然后用脚踢……在靠海边码头的北大街，有个‘大庙’——渔民祭祀海神的地方，庙前的旗杆上，经常挂着被日军砍下的人头，表情既痛苦又愤怒，令人可怕。”他清楚地记得，每日两餐吃的是掺了花生壳粉的玉米面的窝窝头，咬在嘴里咯吱咯吱响。“冬天，常看到死在垃圾箱里的人，头往里拱，两条干腿和脚掌露在外面。也有人从垃圾箱里捡碎布、破棉絮往嘴里填，甚至有人吃碎竹片子……”

    读完初中的当年，姜可瑜考取了烟台一中。“从小我就偏重文科，对于文学更是当仁不让，认为那是属于自己的领地，拼命地想保持遥遥领先的地位。”据姜可瑜介绍，作为全国重点中学，1953年之前，烟台一中藏书已达五六万册。“那时，我就向往山东大学文科，知道冯远君、高亨、萧涤非、殷焕先、高兰诸位先生的大名。我狂热地阅读文学作品，每学期能向图书馆借书一百次以上。”1953年，姜可瑜以第一志愿考入山东大学中文系。从一个当时只有12万人口的小城来到山大，他的视界豁然开朗。

    上世纪50年代初，山大校址在青岛，当时学校有两门课“雷打不动”，一门是政治学习，另一项就是文艺活动。姜可瑜说，那时山大戏（京戏）风很盛，每周都有两个课外活动的时间在教室里练唱京剧，而主持这个活动的则是对京昆两行都很娴熟的琦书耕先生。“琦先生是满族，多年玩票，是京剧史上最负盛名的唱工小生德如的弟子，曾与著名老旦卧云居士合作演出过《岳家庄》。在他的带领下，当时的山大京剧团能演整出的《四郎探母》、《凤还巢》、《捉放曹》、《起解》、《玉堂春》等好多戏。”

    琦先生的京剧辅导深入浅出、内涵丰富，使姜可瑜着迷。那时，除了上课，他把剩余时间全都给了京剧，而且在学唱方面也下了不少功夫。“每天早晨吹起床号前我就先到教室里喊嗓，为了学打鼓，还专门弄到了一个像大街上叫卖豆腐的人敲的那种梆子进行敲打练习。”痴迷京剧的他还经常在晚间到琦先生家里请教，直至关校门时才跑回宿舍。琦先生对这位善于钻研的弟子也格外栽培，逐渐地，姜可瑜对京剧从一般爱好发展到深入研究。1956年，受京剧大师李少春启发，姜可瑜即以笔名“翠庵”在《中国语文》发表了论文《谈京剧语音改革》，文中标音全部采用国际音标。这是他学习京剧声韵的初步成果。

    自山大毕业后，姜可瑜留系任教。大学放假后，一间小屋、一台留声机构成了他独自的小天地，无论严冬酷暑，他都躲在这小天地里听腔记音，研究京剧的“家法”，别人说他“迷”与“痴”，而他却自我感觉进入了一个神奇的天地。

    拜会名家  渐入佳境

    1962年夏，姜可瑜前往烟台交际处拜会老师高亨，恰值四大名旦之一的荀慧生携女儿令莱在烟台胜利剧场作短期演出，就住在高亨隔壁。那时姜可瑜热心于京剧声韵已有七八个年头，兴趣也越来越浓，却也遇到了一些疑而未决的问题，很想找个名家讨教。于是，他轻轻叩响了荀先生的房门。“进去之后，看见荀先生正侧身躺在床上接受医生的针灸治疗，我坐在沙发上等了大约十分钟后，荀先生才缓缓地拖着腿过来坐好。”姜可瑜说，那时他考察过不少京剧名家的唱念，但感觉他们在处理字调高低升降（即“倒字”）问题时，经常有自相矛盾和不够规范之处。“同一个《乌龙院》，周信芳的念白跟苏廷奎就有很大不同。1978年出版的《定军山》（中国唱片），同一张唱片之中，黄忠（谭富英饰）嘴里的‘定军山’三个字念成‘顶军山’，而在刘备和诸葛亮的嘴里却都念作‘顶军善’。”

    他便拿“倒字”问题来请教荀先生，并举《打渔杀家》中萧恩那句【西皮散板】“桂英儿掌稳了舵”为例（“英”字可高唱可低吟）。荀先生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我认为在唱腔中，旋律所体现出来的人物情绪，是最重要的，是第一位的；而某个字音的倒与不倒，虽也可斟酌，但却是第二位的。”结合后来的研究体会，姜可瑜觉得荀慧生先生的这一见解是相当精辟的。“我们目前尚无法知道在一个半世纪之前的京剧形成阶段的京剧声调或调值是什么，而又难以从目前的徽、汉二调中取得科学的依据，因为徽、汉二调所依据的方言也是变化多年了。这真是像离源之水，只好在北京音的强大影响之下，顺着地势的走向来流淌了。这叫摸着石头过河。”

    1974年，姜可瑜带领山大学生到石家庄“开门办学”，一次在与人闲聊中得知奚啸伯就在石家庄，他压抑不住内心的仰慕之情，请求那位热心的向导带着他去见一见“摘帽右派”奚

    伯先生。姜可瑜说，先生虽然满面病容、步履蹒跚，但一听故人高兰的学生来访，非常高兴，话题也多了起来。“他认为在那一大批样板戏中，语音水平最好的是《红色娘子军》里的杜近芳，且他对‘倒字’的观点与荀慧生不谋而合。”姜可瑜继续说道：“临走时，奚先生叮嘱我给他的老同学高兰先生带个好儿，期盼好友重逢。但直到奚先生逝世，俩人也未能再见。”

    此后，姜可瑜又发表了京剧语音体系，继续呼吁京剧声韵改革。1988年《中国语文》撰文列出京剧声韵研究六大家，姜可瑜亦被置于显著位置予以重点介绍，确定了他在这一领域的权威地位。

    默默耕耘 守望国粹

    作为融汇中国悠久文化传统的最具代表性的戏曲品种，京剧以其内涵博大精深、唱腔韵味浑厚，成为中华民族当之无愧的文化遗产。京剧的传承与发展，是将这一份珍贵遗产传之久远的关键。如何推广、宣传、振兴京剧艺术？姜可瑜认为，最首要的问题就是在青年中争取观众，培养知音和爱好者。而高等院校恰恰是有着较高的文化素养的青年学子们的聚集之所，又是教育和科研的重要基地；因此，把京剧之风吹进高等院校，是一件十分重要和有意义的工作。

    为迎接京剧复苏，1979年，他在山大发起成立了京剧研究社，旋即得到80多名师生热烈响应。以后由京剧研究社发展而成的山大京剧协会（以下简称“京协”）则着力把全校师生中那些热爱京剧艺术和愿为京剧活动效力的老（离退休）、中（现职）、青（学生）三代人发展为会员。多年来，“京协”已成为一支覆盖全校的庞大队伍，他们经常参加校内外各种京剧活动。2004年，在“纪念京剧大师程砚秋先生诞辰一百周年”系列活动中，报名参加京剧大合唱的学生就有67人之多，加上其他的学生节目，参加人数约100人。

    为了让更多的学生了解京剧、喜爱京剧，1987年，姜可瑜主动要求在全校开设了《京剧》通选课。依据多年的知识积累和研究，他系统地从京剧的历史、流派、音乐、声韵等理论方面阐释京剧深厚的文化内涵，引导学生从弘扬民族文化的角度来欣赏京剧。2008年开始，学校还在周日专门为他开辟了一间小教室用于辅导学生练唱和播放京剧节目。在节目展播之前，必有学生事先在各大自修室黑板上写明展播内容，鼓励同学们前往观看。

    据姜可瑜介绍，从1987年到2007年，选修该课的学生有2000余人，其中跟他学唱、会唱一些段子的学生有数百人。“由于我懂京剧声韵，所以无论学生想学哪个行当、派别，我都可以指导他们，让他们各取所需，更激发了他们的学习兴趣。”经过多年的实践，他发现，愿意学唱的学生约占总数的三分之一，而通过“学唱”到“爱唱”到“会唱”，这些同学很容易成为跨入京剧门槛的京戏迷。“而且有些学生渐渐不满足于简单唱段的学唱，他们愿意涉及京剧的更多领域。”为了满足学生的需求，二十年来，姜可瑜先后邀请孙毓敏、李丽芳、厉慧良、王梦云、宋玉庆、梅葆玖、张金樑、赵荣琛、赵燕侠、李世济、鞠小苏、魏慧丽等京剧名家来山大讲学或辅导。“他们走进山大，无论演唱、作报告还是辅导学生，完全是尽义务的性质，而且有时候不惜抱病前往，其

    神令人动容。”姜可瑜说。

    中国戏曲表演学会高校京剧委员会名誉会长孙毓敏说：“在海内外推广普及京昆艺术，是件‘积德的大事’，不仅从大局说是弘扬民族艺术，让世界了解京昆，对个人来说，还可以开拓视野、陶冶情操、改换心情；唱一唱还是深呼吸、内按摩、艺术气功，保你心情愉快、益寿延年，这不就是最善之举吗！”

    值得一提的是，学生们的综合素质、文化底蕴也由此得到很大提高，很多同学由过去的“看京剧就是看热闹”，慢慢懂得京剧也是一门艺术，转而领略到汉语声韵和中国戏曲之美，渐入佳境。在采访当中，不时有学生打来电话询问姜老师近况，并和姜老师分享自己最近又看了什么好戏，参加了什么京剧活动。“我希望同学们能够懂更多的东西。现在大学生的思想状态多数平平淡淡，文艺素养比较贫乏，上课考试而已，但我相信有自己思想性格的学生绝对会越来越多。”姜可瑜说。

    老骥伏枥 壮心未已

    陈丽媛

    “上周李军来济南和刘桂娟一起演了《红鬃烈马》。”

    “我想问【二黄二六】这个板式。”

    “我的低音唱不下去怎么办？”

    ……

    一壶清茶安卧在石桌上，几把椅子随意散落在桌子周围，角落里，一台老式电风扇和一只冒着热气的电水壶吱吱作响。其间，学生们向姜可瑜汇报过去一周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惑，只见他不声不响地一一细听了去，而后不紧不慢地对同学们的疑问做出解答。这是记者近日在姜可瑜的书斋看到的一幕。学生们为博大精深的京剧艺术着迷，而姜可瑜更像是他们的良师益友。

    自1994年退休之后，姜可瑜没有在家颐养天年，他奔波于讲台、京剧院团和青年学子之间，倒成了一位社会活动家。记者到访时，他已着手整理二十年来在山大开展京剧活动的照片，并打算从京剧声韵、京剧教育、名家在山大讲学等方面编辑出书。他用“毛毛雨”来形容自己大半生为振兴京剧艺术所做的工作，并表示他这样做也是为了报答恩师琦书耕先生的培育之恩。

    京剧，被誉为“国粹”，传神空灵，曲尽人情，彰显了华夏古典艺术精神，凝结着非凡的智慧和创造力。一位京剧声韵研究专家、传统文化学者，数十年来，他利用业余时间致力于高校的京剧普及工作，投入了大量精力和物力，可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在大学生中培养了一批又一批京剧爱好者。而今虽近耄耋之年，两鬓斑白，却依然精力充沛地为京剧奔走呼号。他呈现给世人的又岂只是一个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老人形象，仿佛更让人领略到京剧艺术——这一博大精深的中华国粹的生命力，虽然历经盛衰曲折，但其生机仍存，定会随着京剧表演艺术家、文化学者与京剧戏迷的努力追求，迎来再度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