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孝萱
人生欢言世变奇,对张彧来说原本不识愁的年龄又何尝能够体味这背后的辛酸。正值年少青春,一切令他风清日暖的遂意,可突如其来的命运之劫差点摧垮了他。
一个与生俱来就多愁善感的人,顷刻间指向他情感上的接受和理智上的承受,又是何等的重负,倘以一个艺术家的敏感,那肯定更是脆弱。
在与病魔的窃窃私语中他消沉过,遣闷过,甚至绝望过。
长达八年左右的病旅岁月伴随张彧的是走南闯北的寻医问药。
他沉吟着!命运靠近的是恐惧,生命贴近的是希望。
拖着沉重的脚步走着,虽然缓慢,虽然艰辛,但他平淡而从容,乐观而豁达,丝毫没有一句抱怨。多少注目的纠结,多少心疼的助力,多少善良的希冀,终于凭借他坚韧的意志力摆脱了身体带给他生命最大的困惑和忧郁。
经历了一段风雨飘摇的叹息,感悟了一次次生命的诉求,深味了人生的艰难和心痛,手捧着从少年到如今,哪怕在病中都永远抹不掉的梦想和记忆。他持守着的是一颗赤子之心的恭敬。他以一个艺术家的纯粹和渴望,竭尽全力地势必要无愧于自己心中的表达,当他生机重现的一刻,那颗心所幻化的全然是诗心,再来伏案,留驻纸上的痕迹且是一片宁静,可谓脱却一般,令我感动。
磨难过后的张彧愈加显得平实而大气。沉浸在负重涉远的精神中,爱重着,性情中却感受不到任何宿命般的解释,他悄悄地,一声不吭把他的爱奉献给了他营造的风景里。
看张彧的画,只觉得轻松自然,偶尔的感伤不过是那颗悲心的颤动。轻柔下亦刚强,洒脱中不失淳厚,风烟草木,绿荫人家,云淡清空,天心白日或是林泉骚客,风霜话语都是无事中人。游离在他的画中,感受着他挥运的情景,在他良善干净的胸怀里,却不见一点疑虑和悲伤,是难如此还是果真如此?恐怕未必。想来这心造的情景无疑是人造。一旦定格其中,自会领略他的意味,假如依我的判断那绝然是某种沮丧和心痛下的无奈,才获得的一种人生感的自白,有如庄子的无奈,好比庄子的叹息。我不禁在想人生真是横竖各茫然,好歹皆困惑,只是无心顺有的超然而已,关键在于我们如何才能活得明白,张彧当然明白,同样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吧,不然又怎么会有这般悟会。
过去的历史里曾有两个大画家,占了宋朝的一头一尾,一个赵佶,一个法常,这二人的画就是看不见一点琐累,寻不到一点包袱,很简单,他们非庶人,又非平常人。至高无上的皇帝一切尽在囊中,遁守空门的和尚,制心都在一处,怎么可能不是独行其是的人呢!我与张彧并置,恐难恰当,或者根本牛马不相及,我意在于张彧的轻松绝非偶然:一则缘于他的经历,二则缘于他一物不知的超然,还有他早就和尘俗分钗断带的骨气。
他绝不会莫逆于心去承颜顺旨,为某个人,某种事来上一通口角春风,再就是他骨子里的那种在一般人看似已经不时髦的高贵。
他把自己留在一个知识分子的情境里,耐心地塑造着自己心象的世界,以摇曳情灵,得造物神理,由脱粘释缚使古雅可谓的一种诗心,他用心体验着、分辨着这本源的核心。在那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自得其乐,煽扬着自己的性情,灭裂着看不惯的丑恶。握本于心,他要做的是怎样能化气质之偏,养性情之正,这种态度一贯隐显在张彧的行事中和创作里。很显然,这当中隐蓄着一条清晰的线索,是文化精神而非技术的,否则他的画就不会那样丰富、轻松而有格调了。也就很容易陷入程式主义和技术主义的套路,只见苍白,且不见韵味。所以不偏于一隅,或者热衷于表面,而自然而然地把捉,这当然关乎着张彧的人生经验和生命态度,最终还是他自然和本色的素质。反映在作品中,就是既不装模作样的“深刻”,也不声嘶力竭的“先锋”,更看不见那假惺惺的所谓的“自我“,而执着主观情感或内在心里的表达。尤其重要的是他并非简单地乐于古人技术的模拟,他要求自己的是精神上的对应。比如他作品中那游动的墨象与果决的线条里的中和,率性中的笔转气灵与爽豁柔厚的情性之正,奔放与游戏下的节制,以及造境中着意的人物与简约细腻的分寸,还有那如梦如烟,来去无迹的境界,都呈现着他细致的心灵表述,才显得隽永而悠长。
其实这其中的修养与张彧遭逢的境域有着内在的联系,而他着意的错觉,也正在我的视域中看到了他此时此刻的心境与心态。作为一种生命的寄寓,他借古喻今,相反也就更容易引发人们对现实的深刻反省。
至于笔墨能力,书法功底于张彧来说不待多言,他的人物、山水、书法、篆刻无一不能,无一不精。伏案一挥洞悉之人自有定妥。
即再说笔墨一语,张彧始终没有弃置中国古典主义精神的滋养,他一方面不排斥笔墨择取旧有的语言秩序;一方面又汲取异质文化的共性,尽可能达到他的理想,那就是心与意的恰当。
我想说的是,张彧的作品之所以不肤浅,原因是他没有任何情绪与那类贪花无限的人去比美,他也没有指望非要超群拔类,他平淡地向往着自己的世界,自由自在,心长望古地眷恋着他的风景,滋韵他才情与生命的也就是否定或者肯定,怀疑或者追问。他不懈地追求,就是从获得生命的归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