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实习记者 王松松
我真心地希望能多画出几张感动自己也感动他人的画。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像每天要往返几十里路,趟水过河上班,几十年如一日的乡村教师一样持之以恒,踏踏实实地尽一个艺术家应尽的职责;像一个虔诚的穆斯林信徒一样,恪守着古老而纯洁的教义,把画画当作我每日的祈祷和礼拜,把艺术当作自己的本分。我真心的希望别人能——
画尽大海的情绪
1959年,陈坚出生于青岛的一个电缆厂工程师家庭,他青年时代曾在青岛北海船厂工作,与大海朝夕相伴,对大海一往情深,胶东半岛的海洋生活培育了他健壮的体魄和豪爽坦诚的质朴性格。他从小爱好绘画,涉猎素描、水彩、水粉、油画、蛋彩画等许多画种,1983年参与创办青岛的前卫艺术群体“太阳社”,20世纪90年代中期在全国美术展览上崭露头角。1997年至21世纪初,他在北京中央美术学院深造,接受系统的绘画训练,熟练掌握了水彩画技法。
出生于青岛的陈坚不乏对于大海的爱恋与熟稔。自小就听惯了涛声的他,仅从声浪中就可以辨别大海的潮汐涨落和海浪的喜怒哀乐。他画海,犹如画他朝夕相处的朋友与家人。不论是浪涛拍岸还是平沙浅滩,也不论是波映斜阳还是残雪晓月,他不仅用光色描绘自然气候中大海的各种表情神采,而且用自己的心灵捕捉大海壮阔雄伟的胸襟和变幻神奇的个性。他改变了海景水彩画的即兴表现方式,像主题性创作那样深入地刻画海浪在摔向礁石的瞬间形成的浪花以及浪花在推涌的水面聚成的各种花形。如果说,海面的平静、海潮的汹涌、海涛的翻滚、海浪的激荡是陈坚表现海景的主体形象,那么,残阳夕照、乌云翻卷、骤雨初收、霞光霓羽,则是他营造海景意境的魔幻光影。陈坚一方面用海浪海涛丝丝入扣地刻画大海的性格,另一方面则是用魔幻的光影揭示海的这种多重性情。
“我青岛的家就在海边,从小在海边长大,喜欢看大海,对海特别有感情,我总喜欢拿着烟和啤酒,向大海倾诉,再大的事情跟海一比也就小了。”陈坚把大海作为人的表情与性格去刻画与塑造,作品因而具有极强的创作性与塑造感,作品中少了一点浪花,多了一丝情绪。“我画的很多大海其实不是现实的海,而是带有我情绪色彩的海。失恋了坐在海边看大海,大海根本就不是蓝色的。被人骗了钱,再去看海,又是另外一种颜色。今天有高兴的事,或者跟女朋友一起带着惬意的心情去看海,本来不蓝的海感觉却非常蓝。”在陈坚的眼中,色彩代表一种情绪,情绪也是一种色彩,互相转化。就像电影的滤镜,色彩基调首先代表了情绪,“愉悦的、兴奋的、浪漫的、苦难的、焦虑的,或者悲伤的、迷茫的,只要色彩对了,情绪就可以准确的表达出来了。”
作画需要挖井人的精神
陈坚的妻子田莉是新疆人,夫妇两人都是画家,十余年来他们经常结伴到新疆帕米尔高原塔吉克族聚居地区写生。新疆塔吉克族人物和帕米尔高原景色,也一直是陈坚的水彩画写生和创作钟爱的题材。
陈坚描绘塔吉克人,最初也不无猎奇心理,但随着他对塔吉克人的生活体验和文化研究的深入,他越来越感到塔吉克人质朴的人性与他自己质朴的性格非常默契,塔吉克人未受现代都市文明的负面影响的单纯心灵,甚至比自己难免受到都市空气污染的心灵更为洁净:阿达经常说“哎呀,你们北京那个地方乱得很,去不了,人太多了。我这个地方吧,你看……”,从小看着雪山、草原、蓝天长大,他们一下山见到那么多人,就会头疼心慌。远处是“冰山之父”的慕士塔格峰,小孩子赤着脚,流着鼻涕,穿着变小了的衣服,天天朝雪山喊“慕士塔、慕士塔……”,就觉得很幸福。“物质生活在我们看来有点简单,他们的精神气质特别好,即使贫穷也觉得很高贵,孩子见到长辈说话尊敬的感觉让人很舒服。”陈坚被这个民族的质朴所感动:“你到那边去,虽然他不认识你,但会热情地邀请你去家里做客,给你好吃的、好喝的,把好东西都拿出来招待你,给你好屋子住,也不收费,很尊敬你。在这里自然与人、人与人之间是十分和谐的,是真正的和谐社会。”
“我对这个民族有特殊的认知和感情,因为喜欢就想画出它来,就去做深入、细致的研究,包括帕米尔的雪山环境、风土人情、历史渊源,及他们的生活方式、思维情感。”陈坚把自己比作执着的挖井人:“我画了近十年的塔吉克族,就像挖井一样,总想把水挖出来才算完成。不能左挖一块地右挖一块地,用心不专,没有脉络,我想一辈子很专注的干一件事。”
在塔什库尔干,陈坚跟他妻子就住在哈力恰姆家里,和她的父母、家人都相处得非常好,几年下来都处成了朋友。“并不单纯是拍点照片回来加工,每个人我都能叫出他们的名字,画他们时的美好记忆经常浮现在我的脑海中。”陈坚经常会和他们结伴出行,一起望着远处的雪山散步,或在草地上躺着看变幻无常的云彩,交流和了解相互不同的世界。
精简形式 强化人性精神
难以计数的赴疆之旅,已成为陈坚艺术生命的归宿。他不断从内地奔赴塔什库尔干,而每次穿越疆域,与其说是写生认知之行,毋宁说是探寻生命本源之旅。从中,他的思想获得了荡涤与冲刷,心灵获得了净化与提纯。富有意味的是,让他的心态得到沉静、让他的心绪得到安宁的那片高原,在不断呈现于他的画面之后,画面的色彩不是越来越浓烈、色层不是越堆越厚,而是越来越清纯、越来越洗练,人物的神情也越来越自然、越来越生动。那些画面上,虽然只是对于塔吉克民族平头百姓一些日常生活形象的瞬间捕捉,也没有刻意用情节或事件去说明什么或表达什么,但他画面通过人物形象所表达的审美意蕴却越来越粘稠、越来越醇厚。
为了表现塔吉克人最真实、最质朴的人性之美,陈坚近年描绘的塔吉克人逐渐趋向形式的简化,包括构图、造型和色彩的简化。例如,他的水彩画《醉意的塔吉克老汉》、《塔吉克青年》、《涩》等作品,背景细节越来越简化,以至于消失,变成了平面的纯色空白,衬托得人物形象更鲜明突出。“他的人物素描、速写,线条明暗极其简略,估计他的水彩画人物主要不是依靠素描的线条来造型,而是直接依靠水彩的色彩来造型,线条只用于大体的轮廓和关键部位的勾勒。”中央美术学院教授王镛告诉记者,陈坚的水彩画《简逸》、《哈力恰姆家的亲戚》、《塔吉克新娘》等作品中,那种纯粹的透明水彩晕染的效果类似中国水墨画的没骨画法。
简化形式并非艺术的惟一目的,在简化形式的同时艺术还需要强化个性,表现审美情感。情感是形式的内核,一味简化形式则可能冲淡情感。王镛对陈坚同时进行情感的深化与形式的简化的做法很是推崇,“他把自己的审美情感集中表现在对人物的表情的敏感捕捉和深入刻画上。”《鹰笛》中两个塔吉克男人吹笛的严肃而又诙谐的神态,《简逸》中抱着花猫的塔吉克女人充满怜爱的微笑和双手,《路遇》中塔吉克姑娘惊喜、羞涩而惶惑、迷惘的眼神,《陌生人》中吸烟的塔吉克老人茫然不知所措的眼神和手势……无一不渗透了陈坚洞察人物心理的审美情感。
“从画面的形式上,由最开始的繁杂和写实发展到后来的平面化和纯粹化,在空间和色彩的表现上都与对象发生了关联,即便舍弃了许多细节的表现,也能充分融入我对他们的情感和理解。”这是陈坚一直寻找并坚持的东西,是与他自己真正有关的东西:“画‘人’的问题,便是做‘人’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