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边思玮
音乐家周巍峙回忆起小时候跟着祖父听说书、逢年过节追着耍龙灯和舞狮子的队伍到处跑的情景,眼睛里流露出的神采让人忘记了他已98岁高龄。十部“中国民族民间文艺集成志书”之后,他又一次站在收集整理中国传统节日的前台,担任“中国节日志”丛书的主编。
这一由文化部民族民间文艺发展中心牵头编纂的传统节日丛书,近日在北京发布了首批10卷。到2016年,涵盖中国各民族、各地区的民间传统节日、庆典、祭会的“中国节日志”,将出版和发布200卷图书、百部节日影像纪录片以及“中国节日文化数据库”。
数千名专家学者参与的“中国节日志”项目,所承载和反映的远远多于这些成果。
这本来是一条宽阔的大河,但后来成了涓涓细流
2009年,400册、4.5亿字的“中国民族民间文艺集成志书”全部出版,这套丛书被誉为“民族文化的大百科全书”。“中国民族民间文艺集成志书”耗时30年,调动了全国数十万文艺工作者,将中国民间文艺的各个项目掰开、揉碎记录下来,成就了民族文化的“万里长城”。
在“文艺集成”项目进行的后期,研究人员发现,传统文艺和习俗正在逐渐消失。“本来我们以为是‘文革’的破坏,后来才发现,现代生活方式才是造成传统丢失的主要原因。”文化部民族民间文艺发展中心主任李松说,中国的民间文艺本来是一条宽阔的大河,但随着项目的推进,才发现这条河变成了涓涓细流,甚至即将断流。
由于节日所涵盖的丰富民族民间文化,以及保护和抢救的迫不及待,2005年起,文化部民族民间文艺发展中心开始以田野调查的方式切入节日研究。2009年,“中国节日志”项目成为国家社科基金特别委托项目,并获得了国家出版基金资助。
牵头编纂“文艺集成”的李松成为“中国节日志”项目的负责人。在他看来,“节日志”就是“文艺集成”的延伸。
“文艺集成以单个艺术形式编纂,但老百姓的日子并不是按照学术或艺术分类来过的。”李松认为,节日是老百姓文化生活的重要载体,能促成社区生活的联动。若以节日做志书,不仅能全面展现中国人的文化生活状态,也可以将“文艺集成”里细分、切碎的文艺形式重新捏合成整体。
云南大学民族研究院教授张跃是“中国节日志”编纂团队的负责人之一。在对怒族节日“仙女节”和“如密期”的调查记录中,他经历过两场令人唏嘘的告别。
2009年,云南省怒江市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丙中洛乡日当村81岁的长老施文兴为项目组讲述了“仙女节”起源。当项目组2012年再去采访时,他已经去世了。“如密期”节日调研中,负责制作演奏“达比亚”(怒族的一种乐器)的国家级非遗项目传承人拉萨,也在接受采访的第二年离世。“随着文化精英的离去,那些关于节日的记忆也一同远去了。”张跃说。
“为国家做事儿,这事儿有学术水准,你愿不愿意好好做”
从2009年起,“中国节日志”开始整合民族学界、民俗学界和人类学界的优势力量,吸纳超过2000名相关专业的硕博研究生以及100多位教授承担了“中国节日志”的130多个子项目,首批启动的20多个中国节日影像志项目也吸引了上千人参与。
“在项目立项上没有障碍,在知识产权管理、经费使用上也没障碍,但在学术上却困难重重。”李松如此评价“中国节日志”项目。从2005年起,文化部民族民间文艺发展中心开始试编纂“中国节日志”。尽管有编纂“文艺集成”的经验,但如何在完整记录当地节日的同时,以标准化的方式成文,并形成志书的体例,让大家犯了难。
“不同领域的专家有不同的切入角度,也有不同的记录方法。”李松说,“在试编纂时,每个专家都给出了很好的东西,但就是捏合不到一起。一年纠结,再去第二年,还有缺陷。把这些弯路走完花了4年时间。”为了形成统一的志书体例,使得丛书更具学术水平,文化部民族民间文艺发展中心和项目组专家开了无数次会。与项目直接相关、同时进行的中国节日影像志项目,也遇到了类似问题。大部分节日都有较长的周期,错过一次就得等至少一年。比如,贵州的鼓藏节,影像组一拍就是3年。
“咱是为国家做事儿,这事儿有学术水准,你愿不愿意好好做?”李松在一次项目会议上说。这项集全国之力的民间文艺项目,最终确定了以传统志书和田野调查为主体的呈现方式。
尽管中国历来有修志传统,但“中国节日志”项目将修志的领域延伸到民间文艺,其意义非同凡响。同时,项目采用了源自于西方的田野调查研究方法,希望节日研究能够适用于现代西方的经典理论,以体现学术的发展方向。
“咱们的生命搭在里面,不能忽悠,别干完了经不住回头看”
按计划,“中国节日志”丛书第一批可以出版到十六七卷,但临到出版,很多项目组退出了今年1月的出版计划。“一些专家觉得做得不够好,想再跟着过一次节。”丛书出版方、光明日报出版社相关负责人说。
对大多数项目组来说,“跟着过一次节”意味着从节日前10天就要赶赴当地调查采访,直到节日结束后数天。“晚上睡觉常常在当地中小学的课桌上,有时还自带帐篷睡袋睡在户外。”丛书编辑部副主任王学文说。
与这些辛苦相比,张跃的调研经历则更为惊心动魄。由于怒江大峡谷山势险峻难行,盛行“仙女节”的丙中洛乡又处在峡谷深处,他的项目组曾两次遇到车祸。还有一次,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前边的中巴车侧翻入怒江,卷走了20多名乘客。
“正是因为与世隔绝,所以那里的民俗才能保留得那么纯粹。”张跃说,冒着生命危险从事了两三年的调查研究,他对民族节日的变化才有了更深入的了解。“由于社会的发展和政府的介入,虽然节日的核心保存了,但是新的现代文化元素也越加越多,甚至街舞、流行歌曲也成了节日表演的一部分。”张跃提到,“流动人口的进入,以及受电视媒体的影响,年轻人都开始追求时尚,只有老年人还在坚持过传统节日。”
令张跃遗憾的是,尽管节日志本身试图全面地展现当地节日,但对只有10个人的项目组来说,观察和采访都比较有限。“我们不能花10年去完成一个节日的记录,那样传统节日会产生很大变化,我们要和时间赛跑。”张跃说。
张跃只是130多个子项目组负责人中的普通一员,他和其他项目组一样,并没有太多的科研基金支持,但他们对调查和报告撰写要求几近苛刻。支持他们的是对传统文化和国家项目的责任感和荣誉感。“我们举国之力做传统文化记录,这是很有文化气派的事儿。”李松说,“咱们的生命搭在里面,不能忽悠,别干完了经不住回头看。”
“节日志通过对不同民族节日的记录,可以让政府相关部门更懂老百姓”
周巍峙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一再强调,传统节日不仅具有凝聚人心、增强民族文化认同和民族之间相互了解的重要作用,而且在传播社会主流价值方面具有独特优势。保护、传承和发展优秀传统节日文化,对促进民族团结、社会和谐意义深远。
1月8日试播的影像志纪录片《献牲》里,展现了居住帕米尔高原柯尔克孜族人过“古尔邦节”的情景。影片中,现代化的脚步跟着载重卡车开进了村庄,传统的生活在纠结。宗教信仰、传统习俗、人们的心态都发生了改变。纪录片拍摄者说,影片展现了柯尔克孜族人的当下心态,他们希望自己的民族传统文化能得到其他民族的尊重。“节日志通过对不同民族节日的记录,可以让政府相关部门更懂老百姓,提供更合适的文化服务。”李松说。
在中国传统文化里,节日的序列周而复始,人与自然的和谐借助节日达到了巧妙的作息平衡。“节日可以调整社区、行业、家庭、宗族、社会关系。”李松认为,“节日使得生活有节奏、有美感。”通过文化活动,人与人的和谐在节日中实现,和谐社会的状态也将逐步形成。
“这就是文化的力量。”李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