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占斌
真不敢相信,一眨眼竟退休了!我不得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酷爱的讲坛、繁忙的工作、亲密的同事、众多的好友、熟悉的人群、喧闹的都市,携妻别子回到了久别的故乡。
原本以为还年轻的我,没想到只要走在大街上,常常会被陌生的人叫做老叔、老伯、老先生,被熟悉的人称为老同学、老伙计、老领导,亲近的人则喊我老家伙、老学究甚至老不死的。
难道离开“老”字,真的对我就没有其他的称呼了吗?我曾伏在镜前端详过自己的尊容:红光光的脑门,稀落落的毛发,白花花的胡须,密麻麻的皱纹,还有混浊的目光、粗糙的皮肤、松动的牙齿、耷拉的嘴角……再瞧瞧周围许多当年曾教过的毛孩子,如今也霜染双鬓,儿孙满堂。哎呀呀,这真是日月不催人自老,花到隆冬叶自落!
回想这大半生,我真像一只年久的五味瓶,什么滋味都饱尝过:少年时家贫如洗,全家人在泪水、叹息和屈辱中苦苦地挣扎着;青年时又逢三年自然灾害和那场史无前例的十年浩劫,在饥寒交迫和提心吊胆中勤奋读书,居然还被誉为名噪一时的“长安才子”;工作后,虽无什么经验可言,但凭着一股韧劲、钻劲、狠劲和超常的责任心,以及说一不二、任劳任怨、与人为善、疾恶如仇的人格魅力,不论调到哪里,都赢得了同事和上司的信任、尊重和爱戴。其间虽也受到某些人的忌妒、误解甚至中伤、诬蔑,但随着斗转星移,很多人后来还是读懂了我,理解了我,甚至非常支持、尊敬、感激、钦佩我,有的还成了无话不谈、魂牵梦绕的好朋友。
现在想来,很多事情仍刻骨铭心、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但屈指一算,少则已几年、十几年,多则五六十年。其间尽管得意过,但从未忘形;尽管痛苦过,但从未丧志;尽管红得发紫过,但从未坑害过人;尽管受过凌辱,但从未绝望;尽管拥有过权力,但从未横行;尽管受过恩宠,但从未趋势附炎;尽管有过不少升迁机遇,但从未投机钻营;无论何时何地,都保持了农家子弟优良的品质:重情重义、知恩图报、求真务实、朴实无华、与人为善、助人为乐。自以为是一个问心无愧、一言九鼎、襟怀坦荡、敢作敢为、铮铮铁骨、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像我这样的人,在现实中虽不是凤毛麟角,但的确为数不多,尤其在人心浮躁、物欲横流的当今。他们力没少出,心没少操,事没少干,吃的是草,挤的是奶,单位的荣辱兴衰往往维系在他们身上。但遗憾的是,某些当权者一叶障目,不见森林,在用人方面宁用奴才、不用人才,宁用庸人、不用能人,宁用饭桶、不用油桶,处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对他们抓辫子、扣帽子、打棍子,就是容不下他们。这,大概也是那些政治家、社会学家们必须正视、亟待研究的重要课题吧?否则,还冠冕堂皇地大讲什么改革开放、政治文明、社会和谐、尊重知识、尊重人才、人尽其才……不显得有些自欺欺人、叶公好龙吗?
虽说我已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可以轻的不担、重的不挑,安度晚年了。但也许因为年龄的关系,因为感受太深的缘故,因为朋友中不时有人离去,因为这辈子不能忘却的人和事实在太多,因为自己的阅历还能给人一些有益的思索,所以趁着现在身体还康健,思维还敏捷,视力还凑合,记忆还深刻,激情还饱满,兴趣还浓厚,我愈来愈强烈地渴望撰写一部类似自传性的东西,借以抚恤本人,告慰亲人,怀念友人,感谢恩人,鞭打恶人,启迪后人,暂名之《悠悠岁月》吧。
然而一旦提起笔,又感到老虎吃天无处下口。因为众多熟悉的面孔、亲切的话语、悠悠的往事、特定的环境、细腻的情节、复杂的头绪、激动的心情、强烈的爱憎,犹如决堤的洪水一泻千里,实难驾驭!只可惜笔力不济,既不能一口言尽天下事,又怕挂一漏万铸遗憾。思来想去,只好按时间顺序信马由缰,一件一件粗略地记下它。其间:既有“过五关斩六将”,也有“走麦城”;既有乡风民俗,也有轶闻趣事;既有柴米油盐,也有枪林弹雨;既有电闪雷鸣,也有风花雪月;既有穷乡僻壤,也有繁华都市;既有平民百姓,也有达官贵人;既有歌舞升平,也有钩心斗角;既有谦谦君子,也有势利小人;既有忍辱负重,也有破釜沉舟;既有文质彬彬,也有嬉笑怒骂;既有所见所闻,也有所思所感;既有浓墨重彩,也有轻描淡写……
但愿它像一串镜头,能映出我和朋友们的足迹;像一面镜子,能照出芸芸众生的容貌;像一部史料,能成为一个时代的缩影;像一口警钟,能昭示人良心未泯;像一座矿山,能让各人获得需要的东西。
哦,悠悠岁月,是为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