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劲
早在前年,同一帮朋友前往汉寿县探源白沙河时,就留心了一个地名——茶关嘴。
白沙河是沅水入洞庭的主要航道,由汉寿县龙王庙汤汤而下,经赤山南端的茶关嘴,出白沙洲与挖口子河相衔拥入南洞庭湖。从卫星地图上看,沅江赤山岛的茶关嘴,是与汉寿龙王庙隔河遥望的。
此地之所以称为茶关嘴,是因为古代地方政府曾在这扼守湖江门户的要隘之处设置收税关卡,用来征收出产于沅江赤山、莲子塘一带和途经沅水、澧水流域的茶叶关税。课税和贸易,必会带动经济繁荣。距茶关嘴不远,早年间就因为过往舟楫频繁,形成了繁华一时的杨阁佬集镇。然而,一旦河道闭塞改道,再加之陆路交通兴盛发展,这些因水而兴的文化必会随潮涨潮落倾覆衰败,且很难留下遗存。茶关、杨阁佬古镇、白沙古驿,这些白沙河道上曾经盛极一时的繁华之地,现在无不成为滩涂泛滥、蓬蒿丛生的荒洲野地。
从汉寿龙王庙回来,就想到赤山寻访古茶关旧址。我把这个想法和现任沅江洞庭湖博物馆馆长阳鸣说起,竟勾起了他的一段考古回忆。早在1989年6月,阳馆长当时还是县级考古工作者,接到群众举报赤山茶关嘴有古墓被盗挖,迅速赶赴赤山对古墓进行了抢救性发掘。经考证,此墓属于元代墓葬,因被盗挖,仅出土唐代铜钱10多枚,还有少量不完整的宋元时期陶瓷器。
从古代移民史来看,南北朝时,因中原常年战乱,导致大规模北人南迁,洞庭湖区涌入了大量的北方移民。沅江遂由原来洞庭西南一隅的荒漠之地,逐步形成有相当人口的建制县。但经过唐宋时期的一时繁华,元末明初时,又因战乱导致县境人口急剧下降。所以,茶关嘴兴于唐时的茶税制度,又因历史河流的淘换,只是徒有其名了。只有那偶见天日的古铜钱和破陶瓷,聊作当年兴盛繁华的见证。
阳馆长曾经参与主持过沅江境内的多次考古发掘,见惯了这些沉寂在荒凉中的繁华。他说,自从陆路交通逐步代替了水路交通,人们已经忘记了如茶关嘴这样的水湄河湾,以及这水湄河湾上曾经的舟楫频繁、屐履繁杂。如今,我们能看到的,是省道204线从赤山岛穿行而过。然而,在清朝文人祝凤舞的《赤山游记》中,就是在这车水马龙的交通要道上,却又是“深林密箐,虎多穴处其中,非偕行有侣不敢往也”的森然景象。
同我一样关注这古茶关的,还有朋友吴科。他此前也曾去探访过茶关嘴,拍过照片,回来后还写了文章。我喜欢他文章的一段话,照录如下:“此刻,汉寿的龙王庙是哪一点?对岸是不是站着几个月前寻访龙王庙的我,也在举目望家?我一直认为,所谓‘当下’‘现实’,应该是多层次的包含,除了现在的我,还有记忆中的我,除了此时此刻,还有那时那刻的历史。历史不在现场吗?历史与我们同眺洞庭。”
好一个历史与我们同眺洞庭。我们为什么钟情于流连于这些没有一点历史遗存的所谓古迹遗址?我们就是喜欢站在这有过历史的荒芜上,遥想着我们的先人们或是从这儿扬帆摇橹以射利沽名,或是在这白沙青洲上陶然忘机地枯坐闲游。我们一旦把自己的步履与古人的履痕叠合上,就觉得心襟与眼光一下豁然开阔。
现在,朋友吴科又陪我在这茶关古道上凭江而立。初春时节,迎面江风猎猎,江上愁云四合,远望汉寿龙王庙,只是青洲连绵一线。之前在汉寿龙王庙远眺赤山茶关嘴时,江面上也有薄雾轻笼,白水青洲,影影绰绰。越是在这样江阔云重、极目难远的景致前,时光淹滞、时空交错的虚无缥缈感就越强,似乎心魂就要随江烟扶摇直上。更为神奇的是,在不经意间,残阳竟豁开了阴云,一束强光就像舞台上的聚光灯一样直射在轻波微澜的江面上,像是要为我们播演这白沙长河、茶关古道的历史剧目。
但一直到夕照回敛、阴云重合,江面上仍旧是澄静空阒。只是在一低头间,我竟发现脚下鹅卵石上卧着一块青瓷碗的残片,我们不是考古专家,握在手中左右端详,不知道它的年代,也不知道它的来历过往,但从它饱经颠砺打磨的外观看,它应该是见证过白沙长河与茶关古道的兴衰沉浮的,我虽然惊喜与它神奇的偶遇,但仍是毫不犹豫地把它递给身旁的吴科,并要他回家好好地保存,因为这是我们和白沙河、茶关嘴的缘分,这缘分来之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