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远

    呈现在各位读者朋友面前的这三卷书，是我自浙江美术学院研究生毕业以来三十余年从事创作研究积累的部分文字，分别代表了我每个阶段创作实践、研究思考的思想总结和观念变化的过程。前二十年，教学、创作、研究是我的主业；后十多年，基本是在从事文化行政管理的同时，坚持创作研究积累而成的。

    书名取“东窗笔录”，系指我在夜阑人静之时，于东向的工作室案几之前，由读书作画之余，留下的关于艺术思考的轨迹印痕和拉杂感悟。其中卷一的内容曾于2000年由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编辑出版，此次略加调整，合并再版。

    我的所思所想、所冀所求、所取所弃，都在这些文章中。

    岁月偬倥，转眼在京工作又逾十数年。检省斯日来踪，从耽于幻想的青涩学子到自食其力、迷好绘事的农耕青年；幸得改革开放之机遇和师友垂顾提携，始能入读学堂求学习艺；又蒙师长耳提面命、教诲指点，术业每有长进；再得领导栽培举荐，先后司职院校教务、政府部门文化管理、专业机构和文艺家团体行政工作，虽恪尽职守、勉力事功、不敢懈怠，却常陷于俗务且多事倍效半，心有余而力所不逮。然则有机会得识古今艺文之瑰宝，得观当代文化之百艺千相，得沐中华传统文化之精华濡染，得益诸硕学鸿儒之德范影响，眼界既宽，学养渐长。行政历练，令我学会包容，不偏执于一隅，为人行事，力求缜密周全；侍奉艺术，使我学会以一种人文精神和关注社会、关爱弱者的角度、态度、尺度思考问题，尽责履职，躬耕笔墨，两者虽时有抵牾，但获益大于付出。

    于今，余有幸履新中央文史研究馆，继续效力于国家文化事业，服务广大文艺家和民众，胸臆洞开，器识日进，与有荣焉。始信文艺若非与时代同行、与社稷共进，而斤斤于浮泛技炫、名利得失，则难符历史与民众之期许，尤不足取。

    盖因工作关系和我的双重身份，乃时有同好友朋诚意相邀办展出书。然则任职公务员，我为自己做了个承诺：在岗一天，不举办个人画展，不出版专著。壬辰春，我年满六十，卸职文联日常行政工作，遂整理三十多年累积之未熟之作，于中国美术馆布展求教；又选编来京工作十余年断断续续写就的文字，由文化艺术出版社编辑成集。

    观照自己的作品和文字终不是件易事，然而人总是要通过审视、反省来把握自身，以期获得超越。政务之余，每年我都要求自己创作数件用心之作，参与美术界的各类展事活动。但文字所涉主题显得宽泛，内容各异，且格式不一，甚而东鳞西爪。又由于管理工作与专业研究性质截然相悖，语言结构系统和行文表述方式不尽相同，这就常常置我以要不断转换方式、力求适应所需的无奈境地，尽管如此，我还是努力用心地去做了。职务文章，需要体现党和政府的方针政策、凝聚部门集体智慧；学术研究则力求体现个人的独特视角和创意新见；而访谈问答、感言贺辞，则多注重从局部事例着眼，宏观判断、正面表述、褒扬为主、指摘为辅，又须平和平实、深入浅出，说短话、说真话，点到为止，切忌繁冗等等。因而，此一时追索，难免隐含着某些偏狭、局限；彼一时关注，恐又受制于学养根底和学问功力，这些矛盾与问题自然也会反映在这些文字中。犹人照镜，纤毫毕现，无以掩藏，但我欣欣然其犹未悔。

    三十多年过去，对于艺术，我参悟一点，做一点，理解多少，就实践多少，心、脑与手的距离始终存在。待得真正明白，生命已进入暮境，艺术真是一种奢侈的爱好和遗憾的职业。

    人，终究无法得享两个生命的轮回，因而认真地把握住当下，认真地对待每一件作品和每一篇文字才是最为重要的。

    如若天佑，我还会有二十年并不宽裕的时间，我将努力使它具有意义和价值。

    （《东窗笔录》序，作者为中央文史研究馆副馆长，题为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