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爱民

    一

    黄昏，田野敞开了全部的遐思。

    近处的山守着规矩，远山在远山之外。

    一只鹰加入，盘旋，滑行。

    所有的事物走出内心，一种淡淡的伤感缠绕。

    你要捡拾自己，不如捡拾一粒尘土，或者一粒草芥。

    二

    燕子的翅膀下，春天朝着高处攀登。

    父亲犁田歇息，坐在田埂狠抽着纸烟，面前一大片白花花的呼吸，这是一出大戏揭幕前的喧哗。老牛瞅着父亲，憨憨的样子比季节轻了许多。一只蝴蝶飞来，旋舞起欢实的阳光。

    季节走向空明，田野上散布着稻草垛，野菊花，冬茅草，偶然的一只野鸭，以及比季节略重一些的两个手牵着手、放学来、正嘀嘀咕咕的小伙伴。

    幸福啊，你其实多么简单。

    三

    动物们不会搅碎自己的生活，田野是它们的床和餐桌，或者是爱情的房间。

    最大的一门亲戚是麻雀，它们群起群飞群落，永远像亲爱的小孩，只携带自己的影子和快活，不会向掠夺发起攻击。土地歉收的间隙，麻雀的忧伤，使田地的色彩沉向暗处，沉向老爷爷越来越深、越来越紧的皱纹。

    还有，黄鼠狼的出没溜不出梦的边界线，蛙鼓的潮湿始终抬着月色，一忽儿低迷下去，一忽儿又清亮起来。

    而绵延的虫声始终忠于职守，它们鼓捣的旋律，即使低了再低，也能把许多漂泊的心房，锯得七零八落。

    四

    阳光真的很软。

    母亲在清除杂草，她的影子缓缓前行，像清凉的泉；禾苗的呼吸均匀，都是吸吮的声音。

    一个上午，母亲总是勾着身躯，眼神时而温柔，时而尖利。她的汗水滴落，在叶面打个唿哨，嗤的一声，就被暗处的凉化了。

    终于，满丘的劳作完工，母亲站立起来，迷离的田野十分深广，像静夜呢喃的大海。此时，我已急不可耐潜入禾苗的队，和大家伙一道使劲踮起脚尖，我们必须让自己的每一丁点绿，都挤到母亲的眸子深处去。

    五

    好时光都是悄悄离去的。

    到久别的田野，是夏天要冲向高潮的时候。

    苗即将分娩，硕大的叶子和茎支撑起一丘丘急促的欲望。咋的啦，这么多的植物都像肥肥的少年笑着，一脸的慵懒疲沓。

    我多想用我丰盈的乡愁一掬幸福！

    田野继续向上攀登，但力道衰微，且有许多断章，那是抛荒的田块，野花在其间唱着摇滚。

    小河只有浅浅的流水，堤上的野草彼此追赶抚慰，浪花逃遁了。

    田野辽阔，心就饱满。

    而我，只是一棵孤立的树，枯着，渴着，瘦着。

    风啊，把你所有的衣服解开吧，我要看我想亲亲的那个田野！

    六

    必须的，把伤感藏起来，像收藏一段玲珑的爱情。

    田野一定将回归，像大雁，架着“人”字，掠过美丽的山岗。

    不管怎样，每年春天，我还会和泥土一道醒来，通过根，爬上某一蔸秧苗的叶尖。

    七

    今夜，月光多好——像狐，像仙女，像酒水轻轻地晃动。

    这月光正罩着我，罩着我的枕，肯定，也罩着我的田野，罩着我的爹和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