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 孩
我到云南是要寻找我父亲的。五年前,在我熟睡的一个早晨,他没打招呼就离家出走了,我找了他很长时间,都没有找到。最后,一个懂得《易经》的先生对我说,你有机会去云南吧,他有可能在那里,具体做什么,好像与旅游有关。
我相信《易经》先生的话。母亲也相信算术先生的话。家里来了人,问到父亲的情况,母亲总会说,他去云南了。去年底,妹妹一家四口去云南旅游,我对妹妹说,别光顾了玩儿,看看有没有咱爹的影子。一周后,妹妹一家人背着几大包云南土特产兴高采烈地回来了,还讲了许多大理如何大象如何,丝毫没有提及父亲的事。我知道,他们是不可能找到父亲的。云南大着呢!
清明前夕,昆明《滇池》杂志主编张庆国来电话,说他们要举办一场故乡叙事与散文写作论坛,希望我去讲一讲。我觉得这个主题非常好,此前我正在看一篇关于台湾乡土文学论争的文章,给了我很多启示。于是,我对庆国说,我去,如果有可能说不定还能找到我丢失的亲人呢。
云南是我一直梦幻的地方。这之前,我有多次机会去,都因各种原因而错过。去年十一月,《香港商报》委托我组织一个作家采风团到云南采风十天,本来人员都安排好了,谁知临近的那几天,心脏有些不舒服,就推脱了。结果,他们去的人玩了一个痛快,还自觉形成了一个微信圈。好在他们没把我计划外,每次在京聚会,都把我叫过去蹭饭。
开会的地方不在昆明老城区,在新城。这让我多少有点失望。我并不是十分念旧之人,可对于第一次到昆明的人来说,老或许意味着更大的新。入住酒店是在晚九点,推开窗户,看着城市的灯火阑珊,我特别想看到滇池。这几年,有关滇池被严重污染的报道不时成为媒体关注的热点。我注意到,在《人民文摘》上有一篇文章,说为治理滇池水污染,昆明有关部门曾邀请杭州专家在滇池种养万亩水葫芦。结果,水葫芦倒是绿了滇池,可其造成的新污染给日后的处理带来了更大的麻烦。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我只记得我在农场工作时,在农场的乡村河道上曾大量种养水葫芦。那时,种养水葫芦还不曾想到治理水环境,只是单纯作为猪饲料使用。我父亲就曾担任过猪场的场长,他们对水葫芦的用法有两种,一种是用机器打成菜泥,拌以稻糠麸皮玉米等喂猪;另一种很直接,就是把水葫芦直接抛撒在猪炕上,让猪随意去吃。
不管别人怎样评议水葫芦,我喜欢水葫芦带给我的生命意象。尤其在秋天蓝花盛开的时候,有青蛙在上面跳过,或有小鱼儿在水葫芦的缝隙中穿梭,你会觉得夕阳是不会轻易落山的。当然,也有我们不注意,捉蜻蜓掉进河里的窘态,那就顺手抓住一抱水葫芦,由于那水葫芦的根部互相牵连,形成巨大的浮力,纵是你想向下沉也是不可能的。
水葫芦是属于乡村的,更是属于乡村的河流的。
会后的第二天,庆国带上几个昆明的作家陪我去看滇池。我们不是站在多么辽阔的岸边,而是走进一片湿地,这个湿地在一个小村边,长满各种树木和芦苇。走过一百多米的栈道,就可以看到滇池了。滇池的水经过几年的治理,虽然没有了怪味儿,但还不是很清澈。很有意思的是,在伸进池中五六十米处,一排探出水面四五十公分高的木桩上,整齐地站立着一只只雪白的海鸥,他们仿佛像一个个警惕的哨兵,在时刻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我对陪同的一位作家说,我真想跳到滇池里痛快地游上一圈。作家告诉我,这几年,各级政府为还滇池一个清白,已经三令五申不让人们随意游泳,更不允许在湖边狩猎烧烤,至于各种水污染,采取了分级分段立军令状的管理办法,谁出事谁负责,效果明显得很。我说,是得这么严格管理。从道理上讲,一个城市有一个西湖、东湖、太湖、滇池那样的一盆水,于这个城市的人民来讲,是无比幸福的。可是,如果这盆水变成了龙须沟,那这个城市就成了坟墓,她再悠久又有什么意义呢?
说话的当口,一阵风儿吹过,湖面涌起波浪,浪花拍打在木栈道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我情不自禁地趴下身来,将耳朵尽可能贴近水面,用心去谛听滇池的歌唱。此刻,我多么想听到我父亲的京剧清唱:“驸马爷近前看端详,上写着:秦香莲她三十二岁状告当朝驸马郎……”
可是,走遍滇池湿地的每一个角落,也没有父亲的身影。我想,只要父亲来过这里,我们的脚印就有可能重叠在一起。
黄昏十分,我们来到玉溪市澄江县,此行的目的很明确,去看抚仙湖。之前,我曾看过很多作家笔下的抚仙湖。如贾平凹的《抚仙湖里的鱼》。从百度中查询,抚仙湖乃是我国最大的深水型淡水湖泊,珠江源头第一大湖,属南盘江水系,位于云南省玉溪市澄江、江川、华宁三县间,距昆明七十多公里。其形如倒置葫芦状,两端大、中间小,北部宽而深,南部窄而浅,中呈喉扼形。湖面海拔高度为一千七百二十二点五米,面积二百一十六点六平方公里,湖容积为二百〇六点二亿立方米,湖水平均深度为九十五点二米,最深处有一百五十八点九米,相当于十二个滇池的水量,六倍的洱海水量,太湖的四点五倍,占云南九大高原湖泊总蓄水量的百分之七十二点八,占全国淡水湖泊蓄水量的百分之九点一六。抚仙湖水质为一类,是我国水质最好的天然湖泊之一。说白了,是可以直接饮用的。
至于抚仙湖大名的由来,主要来自民间的传说。在澄江县城的凤山公园,有一座名为“抚仙”的雕塑,雕塑上文字记载:“传说天上有石、肖二仙因慕‘澄江海’的清澈明净,驾云来到湖边,被这瑰丽的湖光山色所陶醉,以至流连忘返。久之,二仙搭手抚肩化为山石。抚仙湖也因此得名。”
承蒙当地女作家丽萍的美意,我们蹬上一艘脚踏船。望着浩瀚的湖面,因为有二三级风,浪头还是由远而近高高地涌过来,湖水便毫不客气地冲向甲板。于是,我们一阵惊呼,这时,掌舵的船工就会催我们赶快蹬船。说实话,平时缺乏运动的我,对双脚蹬船打心底是发憷的。我对丽萍说,咱们要是租一艘机动船或电瓶船就好了。丽萍说,不可以,为保护抚仙湖的环境,几年前这里就取消了机动船、电瓶船,人们只能坐这种脚踏船。我说,我也是环保主义倡导者,可是我真的力不从心啊。一旁的庆国搭话道,没关系,你少蹬几下,我脚大,多蹬几下就够了。
庆国,这个生长在云贵高原的汉子,身高一米八,头发自来卷,蓄着茂密的胡子,总喜欢一个人关在密闭的房子里抽烟写作。这两年在大作不断问世的同时,也由于长期抽烟而伤了身体,据编辑部的同事说已经影响了肺功能。好在这老兄意志强大,把烟说戒就戒了。我注意到,他穿的棕色皮鞋很大,前边长而尖,不知是为了美观还是为了脚的需要,反正挺扎眼的。听完庆国的话,我举起手机对着他的大脚说:“你使劲蹬,我多拍几张,回去看能否参加全国摄影大展,图片说明我都想好了,就叫《美丽的大脚》。”“好啊,多好听的名字。不过你不要偏心,我的脚也很大啊!”丽萍赞许而且带有嗲怨地喊道。
夕阳下的抚仙湖撒满金色的光芒,水天一色,极远处的一座乳房状的山峰仿佛在告诉人们,这座抚仙湖的深处不知该蕴藏着多么大的能量,她的存在足以让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享受无尽的高原之美。回到岸边,看到船工家养着一只大黄狗,我们的到来并没有让它咆哮,它半卧着,两眼望着湖面,显得静谧而安详。再看那收船的老船工,我猛然想到,假如他就是我的父亲,那该有多好。即使他没当过什么书记、经理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