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驻山东记者 苏 锐
孔子姓孔吗？“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反映愚民思想？“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是否说明孔子轻视妇女？4月11日，清华大学历史系暨思想文化所教授、博士生导师廖名春做客尼山书院，就史学界对孔子其人其书的误读与学员进行了广泛深入的交流。
一
当日讲座题目为“孔子其人其书——以《论语》误读为中心”。廖名春根据自己的研究对孔子生平几个问题做了解读。
首先，孔子姓“子”。“我们知道孔子是殷的遗民，源于孔子讲‘而丘也，殷人也’。”廖名春说，因为孔子先祖孔父嘉是宋国宗室，后人就因为孔父嘉的原因以孔为氏。孔父嘉被宋国的权臣华父督杀死后，其后代防叔跑到鲁国，生伯夏，伯夏生叔梁纥，叔梁纥是孔子的父亲，孔子便成为鲁人。
基于此，廖名春认为孔子并不姓孔，孔是孔子的氏。“现在姓就是氏，氏就是姓。但在先秦，姓跟氏不同。”廖名春解释道，有氏在先秦是非常有地位的象征。因此孔子因为孔父嘉是宋国的宗室，他以孔氏的“孔”为名。但实际上孔子姓“子”，因为宋王一系均为子姓，周文王、周武王是姬姓。
其次，孔子并非贵族。“我们讲孔子生平的时候，很多人将其塑造为贵族形象，其实用现代话说，孔子是‘草根’。”廖名春说，孔子讲他自己“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就是讲他生下来的时候，实际上生活在社会底层，所以他做过很多低贱的工作。孔子为什么有如此大的影响？廖名春认为主要是他的思想。他认为，孔子思想的核心应该是仁，但是礼也很重要，归结起来应该“仁本礼用”，以仁为本、以礼为用，这是孔子思想的特征。
二
现代人已明晰，《论语》记载孔子及其弟子的言行，所以作者应为孔丘等，而非孔子一人。那么《论语》的名字当如何解释？廖名春从训诂学的角度给予了解答。
他表示，《论语》的“语”是一种文体——记言体；“论”可训为“伦”，“论语”就是“伦语”，专门讲述人伦道德，讲的是修心、修己治平的事情，修己治平大部分都是人伦道德。
《论语》的主要编写者是谁？廖名春认同唐代文学家柳宗元的考证。
柳宗元认为，《论语》记载了很多孔子的学生，书中孔子一般都是直呼其名，但有两个学生很特殊，一个是有子，一个是曾子。有子称“子”，曾子也称“子”，“子”即老师。
有子称“子”比较好解释，因为有子在孔子死了之后，开始的时候大家都准备让有子做继承人，所以有子的地位比一般的学生要高。曾子则不好解释，因为曾子的年龄在孔子学生里面比较小，他为什么称“子”？柳宗元猜测，《论语》是曾子的学生编的，所以学生对自己的老师就比较特殊，称呼曾子为“子”。
三
廖名春认为，由于《论语》成书较早，流传过程中难免出现讹误，对正确理解孔子思想会产生影响。
首先是有碍理解。《论语·为政》记载：“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学界对“耳顺”一直未作出恰当的解释。廖名春认为，“六十而耳顺”之“耳”应该读为“聏”。“聏”字从“耳”得声，跟“耳”字音完全相同。“所以从音上来讲，它跟‘耳’通用的可能性很大。”廖名春说，我国早期字典《类篇》说“聏又人之切，和也，调也。”《庄子·天下》篇“以聏合欢，以调海内”。陆德明《释文》：“聏，崔、郭、王云：‘和也’。聏和万物，物合则欢矣。”“‘六十而聏顺’就是‘六十而和顺’。‘和顺’一词在先秦文献里出现很多。”
其次，对《论语》的错误理解容易造成对孔子思想的误解。
《论语·泰伯》记载：“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此句让很多人误以为是孔子的愚民思想。但廖名春认为这种理解存在逻辑错误：“如果孔子认为‘民’‘不可使知之’，那么孔子的教育、儒家的教化将无从谈起。”他认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中有两个字是假借字：第一个是“由”，“由”不是本字，是启迪的“迪”假借字，“由”跟“迪”都是从由得形的字，所以它们的音是相同的。所以“民可使由之”就是“民可使迪之”，就是老百姓只能够去启迪他们、启发他们。“不可使知之”的“知”，应该读做“折”，“不可使折之”即不能够用暴力去压服他们。
《论语·子路第十三》记载：“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现代被误解为司法腐败说。廖名春则认为，这里的“隐”应为“櫽栝”的假借字，是矫正纠正的意思。他从训诂学角度解释说，“櫽”本来是“正曲木之木”“正邪曲之器”，它是木质的，故字从木。名作动词，“櫽”遂有规正、矫正、纠正之义。这一意义上的“櫽”，古人常常写作“隐”，把这个木旁去掉了，训为“度”。所谓“度”，也就是规范。
《论语·阳货》记载：“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被人们误解为孔子轻视妇女。廖名春认为，“女子与小人”是一个偏正结构，“女子”是中心词，“与小人”则是后置定语，是修饰、限定“女子”的。因此，这里的“女子”不可能是全称，不可能是指所有的女性，而只能是特称，特指那些“像小人一样”的“女子”，“如同小人一样”的“女子”。这种“女子”“如同小人”，其实质就是“女子”中的“小人”，就是“女子”中的“无德之人”。在廖名春看来，“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应翻译为“唯有跟小人一样的女子是难以相处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