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丞峰
7月8日早上打开微信,习惯性地一览,南京艺术学院微信平台的头条“沉痛悼念古琴名家成公亮先生”让我瞬间惊呆。
怎么可能?人之去能如此倏然?
犹记2014年11月某天黄昏,我在杨志麟的“九梦堂”与其他十余人等,现场倾听了成先生抚琴而歌。那把据说是唐代的叫“秋籁”的古琴摆在普通的案桌上,成先生指下,琴身多层的大漆和拼接的痕迹分明喻示了其经历的坎坷,琴如其人,在幽怨、绵长的琴声中,伴随着成先生那质朴而不故作潇洒的拨、揉、抚、扫,琴声真切而悠长,向人们展示琴主人的内心。
我不算是老南艺人,但二十几年前就在南艺的筒子楼宿舍见过成公亮先生,知道他是广陵琴派的传人,知道他蜚声海外,墙外开花墙内蹇促。这样一位作曲大家、演奏大家曾将多首著名减字古谱“打谱”为今日可演奏的曲目,他作曲的《文王操》曾由中国国家交响乐团伴奏录音。
他曾住南艺的筒子楼,直到去世仍住在学校分配的60平方米的屋中。在那个不大的屋子里,多年来南京文化圈的各路朋友不时被邀到那里享受以他为主角的“家庭音乐会”。乐声起,灯光灭,一只红烛点燃,床上、地上甚至桌子下面挤满了听客,为了不被干扰,他拔掉冰箱插头,甚至连滴答的挂钟都被移走……
我与成先生不算熟悉,但很钦佩他精于其艺,更钦佩他所具有的中国传统文人品格中最优良的那部分,在一个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社会里,能保持知识分子的清贫和清高,看淡名利,说来容易做时太难。
差不多就是成先生仙逝的同天,另外一个消息传来,来自江苏的另一个名人,中国东方演艺集团董事长顾欣落马。顾欣同样毕业于南艺,作为歌唱家,头上光环多得不可胜数;而年长顾欣十几岁的成公亮,头衔却屈指可数——他既没当过官,没带过博士,甚至连硕导也不是,但“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这个古训是明白无误的。
近来读书,感慨良多,除却那些大知识分子的乖舛命运外,给我印象最深的是1949年后仍能残留在极少数知识分子身上的那种坚持真理、宁折不弯的品质,像聂绀弩、储安平,以及更为稀少的贵族气质者像康同壁、罗仪凤。那些才是中国知识分子优秀传统的继承者,现在这些已是古风难追了。
好在我们能在成公亮先生的身上循到那些优良品质,感受到一种优秀血脉的传承。司马迁在《史记·孔子世家》中有言:“‘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犹忆那个黄昏,成先生抚琴而歌,唱的是陶渊明《归去来兮》:“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邱。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
(作者为南京艺术学院美术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