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雅文
这是一个百年不遇的传奇故事，它跌宕起伏的情节，深邃旷达的人性展示，有着虚构无可比拟的珍贵，因为它来自历史的真实。我对故事中的人物，曾经苦苦追踪了15年，2014年夏天，终于完成了有关人物的最后采访。于是，我怀着敬畏的心情，开始了这篇纪实作品的书写。
1945年7月21日，距离中国万里之遥的比利时，迎来了二战后的第一个国庆日。这天上午，比利时艾克兴市举行了声势浩大的缅怀英灵、表彰英雄大会。广场上，彩旗飘扬，人头攒动，人们翘首企盼着一位最重要人物的到来。她被称为“圣母玛丽亚”“比利时的母亲”，是中国与比利时人民的骄傲，对艾克兴市有着再造之恩。比利时政府将以她的名字命名街道，向她颁发比利时的国家英雄勋章……
我想办法去救罗杰
这要从1943年那个可怕的早晨说起。
故事发生在比利时一个叫艾尔伯蒙的偏僻小村。1943年3月的一个早上，一张绞刑布告打破了小村的宁静。上面写着：“3天后，将对本村反战青年罗杰执行绞刑，绞刑地点就在村中的广场上进行，全体村民必须参加！时间是1943年3月12日。”
一时，绝望、恐惧、哭喊、不知失措，撕扯着每个人的神经，使小村陷入了灭顶般的绝望与恐慌。罗杰是一个很优秀的青年，长着一双灰蓝色的大眼睛，很帅气，在村里口碑极好，并且原定于几天后举行婚礼……罗杰是一个有血性的爱国青年，秘密参加了地下反战组织。一天深夜，罗杰在铁路线上偷偷地埋地雷，准备炸毁德军军列时，被盖世太保发现了。盖世太保对反战分子的政策极其残酷：一律格杀勿论！
罗杰被逮捕后，他父亲四处求情，连比利时国王都找了，但都没有用。就在全体民众悲痛绝望之际，一位长相出众、身材瘦小的东方女性，出现在众人面前……她进门就说：“请大家不要难过，我想办法去救罗杰！”
与法肯豪森将军第一次见面
这事要从更久远的年代，从一位更重要的人物说起。
1934年4月末，在中国上海码头，蒋介石派来的几位官员，迎来了一位远道而来的尊贵客人——他就是蒋介石从德国聘请来的上将、高级军事顾问团团长亚历山大·冯·法肯豪森将军。
法肯豪森将军于1934年来到中国，至1938年被迫离开，在中国工作了四年零三个月。其间，中华民族经历了有史以来，最悲惨、最艰难、最愤怒的时期。法肯豪森和他的德国顾问团都是亲见亲历者，帮助中国整顿军队、更新武器装备。1938年的台儿庄战役，史称“台儿庄大捷”，中国军队围歼了日军2万余人。日军发现，中国军队不仅使用德国的武器装备，而且有德国军事顾问团参与指挥。日本政府立刻致电德国政府，要求立刻解散德国驻华顾问团，顾问团成员全部撤回德国，终止对华武器贸易！因为早在1936年11月，德、意、日三国就签订了《反共产国际协定》及《德意日三国同盟条约》。
1938年7月，法肯豪森所领导的德国军事顾问团不得不离开中国。送行人群中最后与法肯豪森告别的是一位名叫钱卓伦的将军。4年来，钱卓伦负责与法肯豪森的联络工作，与法肯豪森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法肯豪森对他说：“若有需要，尽管直言，我一定尽力”。
1940年，法肯豪森被任命为比利时及法国北部的军政“总督”。
那个年轻的中国女人就是钱卓伦的堂妹钱秀玲女士，一位毕业于比利时鲁汶大学化学系的博士。如今，老人已经过世。钱秀玲1933年大学毕业，留校任助教，同时攻读博士。3年后，年仅22岁的她，以骄人的成绩获得了鲁汶大学化学博士学位。她大胆地追求自己的爱情，与名叫白兰芝的白俄罗斯青年相爱，并于1935年结婚。
凭借着钱卓伦的一封信中所说“法肯豪森虽然是德军将军，但他非同那些残暴的纳粹之徒。他为人正直，极富正义感。对中国有着很深的感情！”钱卓伦还称，法肯豪森将军是他要好的朋友，有什么事情尽可以去找他，他一定会热情帮忙的。因而，钱秀玲拿着钱卓伦将军的来信、村民的联名信、罗杰的求情信，以及市长的担保信……当天晚上，怀揣全体村民沉甸甸的重托，匆匆登上列车，奔赴160公里外的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
第二天，钱秀玲通过中国驻比利时大使馆询问到法肯豪森的电话号码……法肯豪森在电话里得知，钱卓伦将军的妹妹前来求见，立刻同意了，让她上午来塞内弗城堡见他。钱秀玲说明因果，并拿出几封信，双手捧着，就像捧着一个人的性命，郑重地捧到法肯豪森的面前。法肯豪森迅速浏览……她紧张到了极点。但她听到一句令她大为震惊、终生难忘的话：“好吧，我会尽最大努力去办的！你回去等候消息吧。”她向法肯豪森深深地鞠躬后便离开了。
3天后，果然传来消息，罗杰的死刑被改判成苦役。全村人喜极而泣，跑到钱秀玲家里，拥抱她，称她是“圣母玛丽亚”！
一次次以身犯险
此后，人们知道有一个中国女人，神通广大，能营救将被处死的反战志士。渐渐地，艾尔伯蒙，这个偏僻小村，白兰芝诊所，则成了比利时反战人士的“救难所”。中国女人，则成了反战志士的“大救星”！
一时，比利时各地被关押人员的亲属，纷纷前来寻找这位中国女人，钱秀玲则本着一种善良的天性，大多都有求必应。一年多的时间里，许多素不相识的反战志士，在他们二人的帮助下获得了新生。他们，一个是纳粹德国的将军；一个是中国的留学生，全力营救着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比利时人。
我曾问过钱秀玲老人，您一共救了多少人？老人摇摇头，说她记不清了。但他们冒死营救的最后一批人质，是96人。 1945年6月1日，罗杰回来了，艾克兴市的96名人质，除5人死于轰炸和疾病之外，其余91人也回来了。1945年7月21日，是比利时的国庆日。这天上午，比利时政府代表将一枚国家英雄勋章佩戴在钱秀玲胸前。钱秀玲却说：“那是我应该做的。再说，如果没有法肯豪森将军的帮助，我将一事无成。” 1945年9月2日，二战终于宣告结束。而法肯豪森将军的罪名和身份发生了变化，他不再是背叛希特勒、参加谋杀希特勒秘密组织的罪人，而是纳粹德国侵略欧洲的高级战犯，被盟军关押在战俘营里。
钱秀玲通过各种方式打探法肯豪森的境况，并于1951年1月27日，出席比利时军事法庭为法肯豪森作证。钱秀玲的证词很长：
尊敬的法官大人，这位德国将军不能不服从上级的命令。但是，他从人道主义出发，从1943年我第一次去找他开始，他一次次地冒着生命危险，想出种种办法，赦免了许多被判处死刑的抵抗战士，拯救了许多反战志士的生命！就在他被撤职的前一个月，他还利用手中最后的权力，拯救了96名人质……
她的证词震撼了整个法庭，也震撼了包括法官及陪审团在内的所有审判官，尤其震撼了法肯豪森那颗心灰意冷的心——因种种原因，1951年3月26日，73岁的法肯豪森，结束了6年多牢狱生活，走出了布鲁塞尔的圣雷那德监狱。
（本文摘自《与魔鬼博弈：留给未来的思考》一书，有删节，该书已由重庆出版社于2015年8月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