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琦
浙江省德清县图书馆开设了“春晖讲堂”,名出唐代诗人孟郊诗句:“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孟郊,正是这儿的青山碧水滋养的。我就来说说“春晖讲堂”吧!
说起来,“春晖讲堂”已18讲了,作家蒋子龙、刘醒龙和自由撰稿人傅国涌来过了,著名学者葛剑雄、杨天石和语文教育家郭初阳也来过了。精彩纷呈的主题,从民国教育到语文教学改革,从转基因到大数据,琳琅满目。人文荟萃,场面盛大。不久前,86岁高龄的资中筠先生来了。我在她老人家的余韵里,与大学生、家长、老师们说说《大学与人生》这一话题。据了解,馆长慎志浩曾有个念头,在图书馆办场活动,为大学新生送行,而《大学与人生》的话题正与此念不谋而合。
我在90分钟的轻声慢语后落下话音,此后半小时提问与交流非常活跃。听众将真知实感坦诚道来,间有听众间的相互应和、讨论。一个同学还非常坦率地指出,他完全不同意我的某个说法。
隔日,我收到邮件,一位母亲领着读大学一年级的儿子来听讲座。她说,席中她时时对我颔首,会心微笑,“那是自然的共鸣和碰撞,一方面来自你全新的滋养,让我印象极其深刻,另一方面来自似曾相识的声音,那是儿子对我的教育和灌输,居然能和你的思想不谋而合。于是,我的收获和欣喜都是双倍的。”她问儿子对讲座的看法,这位大一学生评价我所讲的“还是偏常识性的”,而他更喜欢“从一个源导出结论”的东西,因为他坚信“只要掌握几个真理和规律,万物都是相通的”。这让我相当意外,果然是后生可畏,而这一方文脉悠长、文韵浓郁土地上的后生尤为可畏。这位母亲还说,我的讲座使她有了“对儿子发自内心的认可。我真心欣慰,为大一的儿能有这样的眼界、悟性及保持谦卑上进的心”。她感谢我的讲座使她对儿子有“思想源头上的、骨子里摧毁不了的信任”,感谢我让她看到“和儿子共同守护的纯净理想的意义和价值”。她的落款,在自己的名字前加了“许多母亲”4字。我一见,这几乎是她的邮件中最具视觉冲击的字眼。我回复这位母亲:你这样一个妈妈,让人很敬重,也欣慰你们母子连心。落款的“许多母亲”, 则是对我这样一个教书先生最大的褒奖。
若就行止上言,我于德清,非一般之过客,而是“驻”。德清图书馆特设“驻馆作家·学者”,我荣幸地成为第四位,随蒋子龙、刘醒龙、资中筠之后。这一“驻”,遂得身心之静,静在莫干山下、下渚湖畔。
“驻馆”仪式那日,馆长慎志浩前来为我领路。行近,发现德清图书馆馆舍极像一册平放的硬皮本精装书,书脊带着点弧度朝西,书口向东。这让我觉得有趣。图书馆的正门在东侧,恰是书的开口。进入门厅,宽敞明亮。慎馆长提示注意电子显示屏,我才知道我是这一天里第2000多位读者。慎志浩应是图书馆管理方面的行家,他很为本馆的读者量自豪。了解了该馆的空间、布置、设施之后,我想象得出读者在馆里的安然、舒适。外面的寒暑与喧闹足以隔开,尘世的浮躁与势利暂且撇下,静静地与书为伴一段时光。馆里特设了一个“裸心阅读区”,读者需要将手机等一应现代通讯设备交给管理员,心无旁骛地阅读。这世界便因此简约,心思也得以纯粹。
这样一座图书馆,大概最接近于抵达高雅阅读的境界,这和悬梁刺股的苦读完全不同。悬梁刺股之读,无趣,唯在功利。人,不足以总是倡导这么苦读。悬梁刺股之读,更难称高贵阅读,那是狠读。这大抵有几分悖逆阅读之意趣,乃至悖了人类符号创造之原旨。读书之人,务必在苦读、狠读之外,为高雅、高贵之阅读。这份高雅、高贵,不独在环境,不止在方式,更在阅读之心境与心思。
单就高雅、高贵之阅读,德清图书馆未必独领风骚。我眼里,它实不止于图书馆。几乎所有的大学,图书馆不过是学校的一部分,而我的感受里,德清图书馆已是整一座学校了。它不光供人读书,还供人听课,听的是有气势、有格调的大讲坛——“春晖讲堂”。寻常图书馆只有读者,德清图书馆还有学生,且为即将外出深造的学子送别与祝福。单此一道,即可睥睨同侪。它还做研究。馆中设有地方文献室,于乡土的文史、风物爬梳遗佚、钩稽幽微。更惊讶的是,大学图书馆未必馆藏的《四库全书》,此处完整典藏的是1980年代上海古籍出版社的版本。《四库全书》有数十册系史上德清人士所著,图书馆起意汇集、校勘,陆续付梓。这是在保存文化、传承文脉。
(作者系浙江省德清县图书馆驻馆学者、厦门大学法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