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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泰茶庄题额考记
心向善 天佑之
六月紫阳花




 中国文化报 >  2016-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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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泰茶庄题额考记

    李学通

    题额,此指店铺门脸上方的商家牌匾,一般都请书法家或当地名流执笔。正泰茶庄的题额很特别,没署名。

    “据说是沧城知名书法家朱佩兰书写”,源自冯天峥先生一九九三年出版的《说古道今话沧州》中的访谈录:《寻根觅源访“正泰”》,一九九二年八月二十日采访钱炳玉(当年茶庄账房先生)老人口述整理稿。文章叙述天津正兴德茶庄巨商穆雪芹的姐姐嫁给沧州富绅刘凤舞后人,穆雪芹经常来沧州。他闲步运河东堤时,看中小南门外文庙西侧濒临运河这块风水宝地,重金购买、筹划工料,于民国三年(1914)建成正泰茶庄,为正兴德名下一处分店。正是这篇文章抢救并留下正泰茶庄的珍贵史料,才有二○○八年茶庄被河北省政府公示为省级文物;翌年,沧州市政府对茶庄和文庙一起重建,修旧如旧,两处比邻而居的历史古迹才得以并立城厢。一道风景,两朝风韵,运河襟带,古城冠冕,如历史活化石长存,冯先生功德无量!此文也因此广泛流传。有作者报刊、网络文章大量使用先生的文字却不注明出处,好像他们原创一般,人们鼓励先生维权起诉,先生摇头幽默笑谈:“权当为人做嫁衣,成人之美吧……”严肃的法律问题就这样冰消雪融,高风亮节,前辈胸怀。对自己,先生却严之又严。

    今年八月三日,我到冯先生家拜访,请教那个存心已久的历史悬疑。我问先生:茶庄正面“松萝、正泰茶庄、珠兰、红梅” 的题额,为什么没有书家的署名呢?

    冯先生点点头,沉吟片刻,说:“问得好。按惯例名人题额一般都要署名的,正泰茶庄没有,其中必有原因。我二十多年前采访时疏忽,没有深究、考证,实在遗憾,以至现在连到底是谁题额书写也有异议,说是另有其人……”

    先生说:“我俩学生来看我,说起我的书,于淑华讲,她母亲看了以后说:‘写得真好。可是你老师弄错了。茶庄那字是你爷爷写的……’”

    我问那位“爷爷”是谁?先生说:“城内一个塾师,清末秀才,叫于佑泉。”

    我听出,先生对他书中认定朱佩兰为茶庄题额之事起疑了,觉得学生说得更靠谱。看来他已做好勇于担当的准备,坦荡胸襟令人肃然起敬。

    冯先生是要为茶庄题额书家“正名”吗?我贸然发问。

    “现在茶庄今非昔比,已是省级文物名扬天下。所以,题额到底出于谁手,应该下一番认真的考证功夫,还原真相,对历史有个交代。我身体欠佳已做不到,如果你有兴趣,可以找于淑华深入了解。”

    我回家查阅先生那篇访谈录,通篇都是口述人语气,唯独在“朱佩兰书写”句前有“据说”二字,强调口述人是听来的,这是冯先生早有怀疑的伏笔?

    按冯先生提供的线索我拜访了于淑华。于女士年过七旬仍耳聪目明,经两次长谈,多次电话补充、订正,又延伸走访了她二哥于清溪、同学付云起,终于完成采访,形成下面这段文字。

    于淑华首先更正:爷爷名叫于幼(不是佑)泉,曾祖于静泉。曾祖擅长赵体楷书,因此爷爷也习赵体。这些都是她母亲姜玉树(1916—2014)给她“讲古”时说的。母亲出身书香门第,母亲的父亲姜韵笙是清末民初沧州教育界名流,思想开化,民国初年任沧县县立第一小学校长,育二男六女,都读书、识文断字,长女嫁入刘凤舞家族。最钟爱的第五女姜玉树许配沧城塾师于幼泉之子于振声(于淑华是他们的女儿)。民国间修《沧县志》,两亲家双双荣膺纂修重任(沧县志载:于幼泉任采访,姜韵笙兼襄修、分纂、校勘三职),那年代非饱学之士、当地名流无缘入选。两家本系表亲又联姻,亲上加亲,和穆老板就成了转圈儿的亲戚。姜玉树说:“你爷爷给茶庄写字就是你姥爷举荐给穆老板的,可沧州城,‘赵体’还有谁能比得过你爷爷?” 九十三岁那年,老妈听说市里正扒茶庄,非让女儿陪她去看爷爷那字最后一眼。见拆下的题字方砖摆放在工地,她两眼放光:“这是文物,是咱于家的,快叫你二哥搬家去吧……”就此事求证于清溪(退休工程师),于淑华这位七十五岁的二哥笑笑说:“老人家根本不懂社会上的事,跟她解释文物是国家的,重新修建还得用,人家不让拿,她根本听不进,人老了光闹笑话。”问有无爷爷遗墨?他长叹口气:“倒是有,‘文革’间我‘援非’在外,都让家里人偷偷烧光了,怕惹祸。”

    以上说辞算不上直接证据,却说明于幼泉先生题额的可能性非常之大。那么,茶庄筹建前后朱佩兰先生在哪儿?忙些什么?他题额有几多可能呢?

    两人都曾参加清末科考,论功名朱在上。中国书法杂志有篇《朱佩兰书法》介绍:他三十二岁中举(1897),历官咸宁宫汉文教习、东三省总督府文案、靖安知县、锦州知府、沈阳监督,黑龙江省政务厅厅长之职达到他一生官阶的最高位,其后主持营口、海城税务,官场生涯日薄西山:“在营口任要职时,不理政事,一心练习书法。”晚年回到家乡沧县黑徐家庄养老,一九三三年去世,六十八岁。

    就题额一事综合考察朱先生经历,判断有三:一、茶庄一九一四年建成,上推三年即民国元年,其间是茶庄筹建期;此时朱先生正在锦州知府高位惨淡经营,改朝换代、官场地震、官心惶惧,他哪有给千里之外茶庄题额的闲心?二、此关键三年远在朱先生营口练字之前,他还跟书法家无缘。作为清末举人、民国高官怎会轻薄到以涂鸦墨迹示人?三、传统文人大都孤傲清高,不屑为商家题匾。朱先生在东北二三十年,晚年回乡已是书法名家,在两地均未给任何商家题过字,会给正泰茶庄题额吗?即便有,如此高官、名家能不署名?若署名你敢于、好意思抹去?因此,先生绝无为之题额的可能。

    从书法鉴赏角度请教著名书法家、前沧州市书法家协会主席李德瑞先生,他认为茶庄题额十个字和书法名家朱佩兰市场流传的作品比较,风格不一,后者功力略胜一筹,不板,更有活力。很难说题额出自书法家朱佩兰先生之手。

    综上可见,茶庄题额书家非于幼泉先生莫属。这样,没有署名的悬疑也得到合情合理的解释:一介布衣,无名家自重之累,署不署名无所谓;亲戚之间,有互相帮衬之义,礼尚往来很自然,没得计较。

    此文权当是交冯先生的一份答卷,不知能否及格?

    八月十三日完稿,先生看后说:学通,文章我看了,很精辟,很客观、公正,是好文章。你进行了大量采访、考证,周到充分、逻辑严密、层层递进、论证有力,全方位、多侧面地说清楚了谁是正泰茶庄题额的书家,很有说服力。这是沧州历史上一个大事,谢谢你。

    我大喜过望,慌忙作答:不敢当不敢当,是冯先生主动发起这次“正名”之举,足见先生海样胸怀,光明磊落,治学严谨。后辈只是奉命作文而已,且受益多多,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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