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 婧
作为“2016年国家艺术院团演出季”参演剧目之一,国家京剧院新编历史京剧《伏生》近日在京演出。该剧根据秦朝大儒伏生的故事创编,舞台上的伏生在儒家学说遭遇劫难之时,以个人的牺牲,换得珍典的绵延存续。当儒学传承的重任落于伏生个人之肩时,他愿意为典籍的保存牺牲所有,这既是他的个人选择,也是他作为当世大儒的职责所在,这种个体无法逃脱的“社会宿命”正是驱使他“卫道”的最初动机,也是该剧引发诸多共鸣和探讨的原因。
揪心:法学儒学的互不相容
大幕初启,京剧《伏生》便为观众铺陈出秦始皇时期筑长城、车同轨、书同文的叙事背景。奚派老生名家张建国饰演的伏生,腰系酒壶,边走边吟,以酒论道。张建国严谨流畅、遒劲浑厚的表演,塑造出一位襟怀宽广、博学坦荡的儒学大家形象。丞相李斯由裘派花脸名家魏积军饰演,他的表演文而不温、火而不燥,既有法家的强势,又含学者的儒雅。二人虽同朝为官,但政见不同,在朝中矛盾颇多,这种“对峙”在秦始皇颁布焚书坑儒令后达到顶峰。
当手下报知“东门书已焚尽,南门典籍烧光,西门经史成灰,单是北门伏生家还未去得”时,李斯洋洋得意,胜券稳操,目标直逼伏生府邸,意在一举击垮老对手。他率领众将士冲入伏府,本欲上演一出大闹书房、伏生全家告饶求情的戏码,未料伏生早已将家中典籍悉数列出,只待他来焚烧。此举不但让李斯惊愕,也令伏生之子无法认同。伏生虽难抑爱书、惜书之情,却心知皇命难违,他像对待兄弟家人般与《周易》、《诗经》、《尚书》、《春秋》等儒家典籍闲话家常,一曲终了,也只能无奈高呼:“请火把!”象征熊熊烈焰的红幕飘落,火光瞬间吞没了书房,身着短打黑衣以示经史子集的武行演员在“烈焰”中挣扎,并渐渐燃为灰烬,令人扼腕痛惜。
痛心:世人唾弃的隐忍苟活
书被焚尽,冲动的伏生之子集结儒生在宫外击鼓诵经,被冠以“谋反”罪名。借此良机,李斯再赴伏家捉拿人贩。为躲此劫,伏生命子藏于家中柴房,却发现家仆已向李斯出卖了儿子行踪,他心知继续藏匿只会引来更多祸端,感叹“轻飘飘此日一死轻如鸿毛,可远志未酬心有不甘”。为完成典籍保存的使命,他不得已供出爱子,爱子遭李斯当场处决。伏生夫人闵姜见幼子无辜丧命悲恸不已,含恨自尽。
伏生的人生自此颠覆。就在他痛彻心扉之时,李斯带着圣上御酒前来奚落,美其以“赐”伏生焚书诛子之“功”,令伏生“撕肺腑摧剥肝胆”。悲怆凄楚的伏生也对自己的坚守和信仰产生了动摇,他反反复复呼喊着“打鬼”,痴嗔难辨,看似是对自我的颠覆性拷问、对儒道的弃之如敝屣,实则是对当权者苛政暴政的痛斥和愤恨,以及对现状无计可施的自责和反省。
出卖伏生的家仆本以为自己是有功之人,大摇大摆来到李斯府前讨赏,却被小厮阻挡在外,贬斥他只是一条狗。本以为此处仅是一处过场戏,饰演家仆的吕昆山却以近300字的京韵念白道出“人生在世,不过都是做狗,男狗女狗哈巴狗,就连皇帝老儿也不过是万狗之王”的“天赋狗权”论,讽刺世人因身份不同而形成的地位境况的迥异,字字铿锵、鞭辟入里,引得全场掌声四起、喝彩连连。
决心:文化家园的坚定守望
秦始皇驾崩,李斯被冠欺君大罪,伏生为李斯送行时,二人的对话颇为讽刺。伏生恭喜李斯五“福”临门、五“刑”兼备,并以血淋淋的“五刑之罚”列引李斯辅佐秦王统一六国、车同轨、书同文的赫赫功勋,令落魄绝望的李斯长叹,举国唾骂之时,唯有伏生一人记得他的功劳。他也承认,自己一生不为仇、不为怨,却难逃“善妒”。即便将赴法场,李斯还是认为自己已然赢过伏生。然而,伏生却诵出整篇《尚书》,给予李斯致命一击。或许,对于李斯来说,伏生是一位政见不同的宿敌,也是一位识得他才、可敬可畏的知己。
至此,本以为父女相认的伏生可以安度余生,奈何又闻“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霸权性文化政令,伏生一句“又烧书了”字字铿锵、声声顿挫。正如剧中将“酒”作为贯穿始终的外化意象——伏生好酒,常谓“园有美桃,其实佳肴,心之怡也,我歌且谣”,他坚信百酒共饮才是美,一酒独酌,再美也枉然。
剧末,垂垂老矣的伏生陷入哀思,自己的文化坚守虽保住了儒家经典,却对历史变迁中的意识形态变革与政令制定无能为力,这种个人式的“骨肉换典籍”的巨大牺牲究竟值不值得?他黯然嗟叹:“萧索茫然,茕茕孑立,俯仰天地,魂若冬冷,恨不能诗书相伴共入玄冥。”
与伏生一样,本剧出品方国家京剧院也在忠实履行文化传承者的职责。作为国家级艺术院团,剧院肩负着传承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任,以向上、向善的价值内蕴引导、启发观众,让戏曲艺术瑰宝润物无声地实现成教化、助人伦的社会功能,以艺术作品建构现代人的精神文化家园。观众乐于看到并接受这样的作品,更期待国家京剧院推出更多传播当代中国价值观念、体现中华文化精神、反映中国人审美追求的精品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