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李 静
浏览鲁迅先生的日记，春节期间所记述的虽然有“作文”“翻译”或“整理文稿”等，占了大多数的倒是“休假”。“旧历除夕也，治少许肴，邀雪峰夜饭。”1933年1月25日的日记中记的是鲁迅大年三十做了几个菜肴，请来文友冯雪峰一起吃年夜饭，两人在浅酌慢饮中辞旧迎新。
冯雪峰（1903—1976）是为数不多的走完长征的文化人之一，一生拿过笔、编过书、扛过枪，还在国统区做过地下工作。新中国成立后，曾任中国作协党组书记、副主席，《文艺报》主编，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兼总编辑。虽然有这么多身份，但其最深层的气质仍然是诗人。
在冯雪峰去世40年后，其著作由人民文学出版社结集出版。近日，中国作协、中国出版集团公司联合在北京主办《冯雪峰全集》出版座谈会，深切缅怀这位对文学事业、革命事业做出巨大贡献的作家、文艺理论家和出版家。
湖畔诗人，“左联”书记
冯雪峰，浙江义乌人，勤奋好学，18岁考入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上世纪20年代初，他便与诗友在杭州西湖之滨成立湖畔诗社，共同出版了诗集《湖畔》，清新隽永的风格洋溢着蓬勃的青春气息。这是我国文学史上最早的白话诗集之一，也使冯雪峰赢得了“湖畔诗人”的美誉。
冯雪峰人生的转折点是1925年来到北京之后，初到时，他一边打工，一边到北京大学旁听日语，凭着惊人的自学能力，他不久便能翻译诗歌、散文和小说。在这里，他接触过很多进步人士，1927年，在白色恐怖下，冯雪峰毅然加入中国共产党。不久，又承担起筹备中国左翼作家联盟的重任，后任“左联”党团书记。之后，他的人生便始终与党的事业紧紧联系在一起，爬雪山、过草地，进过敌人的监狱，“文革”中又被错划成右派，蹲过牛棚，一生命运多舛。
在冯雪峰的一生中，有一个对他影响至深的人物，那就是鲁迅先生。就像丁玲所说，鲁迅在雪峰的精神世界是一座庄严的、生生向往的塑像，他们的关系远远超过一般的同事和师生。北京鲁迅博物馆研究员叶淑穗举例说，1936年4月，中央派冯先生作为特派员到上海，他把从长征途中获得的一幅唐卡包裹起来，经过层层封锁线带给鲁迅。1956年，许广平将这幅唐卡捐赠给鲁迅博物馆，并一再叮嘱“这是雪峰同志从长征途中背回来送给鲁迅的。”
中国作协副主席李敬泽表示，鲁迅先生曾说过，文艺是国民精神所发出的火光，也是引导国民前进的灯火。“冯先生是鲁迅先生的朋友和追随者，我想鲁迅的这段话也是冯雪峰先生一生精神的写照。”李敬泽说。
冯雪峰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留下了深刻印记，也是新中国文学出版事业的开创者。专家认为，出版《冯雪峰全集》是对冯先生去世40周年的最好纪念。该文集共计12卷540余万字，收录了冯雪峰文学创作、理论评论和翻译作品，包括书信、日记、编务文稿、政务文稿函件和外调材料等，文集中有不少内容为首次整理面世。这是一部承载着丰富历史内容、超乎文学之上的大书。
肇始于诗歌，绝笔于寓言
座谈会上，与会人员回顾了冯雪峰的文学创作之路。中国出版集团公司副总裁李岩表示，冯雪峰在文学创作、文艺理论等方面取得了显著成就，对中国文艺理论建设的贡献也不可磨灭。
专家认为，除诗歌外，冯雪峰的杂文创作深得鲁迅先生的精髓和神韵，从“左联”时期开始到新中国成立之前，他创作的杂文视野广阔、内容多样，从乡村到都市，从文艺问题到社会问题，到更深层的精神文化现象，都有深刻的触及和剖析。作品赞美人民的质朴，崇尚历史变革的力量；对“民族的劣根性”及精神上的颓废、空虚、平庸、庸俗给予深刻的批判和无情的嘲讽，极接地气的话题带来令人震撼的艺术表现力。他的杂文集《乡风与市风》《有进无退》《跨的日子》等，都是现代杂文史上的杰作。
在现代寓言的创作上，冯雪峰同样具有开创性的贡献。他的文学创作肇始于诗歌而绝笔于寓言。专家表示，在现代文学史上，把寓言当作一生钟爱的文体，写下几百篇寓言，又改编国外寓言的，只有冯雪峰。冯先生的寓言继承中国古典传统又有开拓创新，在揭露黑暗、讽刺时弊和文化意蕴的呈现上，与他的杂文有异曲同工之处。而作品中简单的故事、激越的情感、丰沛的思想智慧、隽永精妙的语言，又使他的寓言富有诗性的光芒，成为其诗歌创作的继续和延伸。
古今中外，提高为主
冯先生是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奠基人。1951年他受命组建人民文学出版社时，便提出要以“国家出版社的规模”为发展目标，应“以提高为主”，实行“提高指导下的普及”。在拟定出版方针时，提出要出版中外文学名著，不仅要有现代文学，还要着手古代文学遗产的整理；不仅要有苏联文学，还要有欧美等国的古典名著和现代名著的系统介绍。这个思路和构想后来被概括为：古今中外，提高为主。
应该说，这一指导性方针奠定了人民文学出版社良好的发展基础。人民文学出版社原社长聂震宁表示，直到今天，人民文学出版社的气质里仍有冯先生的精神，一个是庄严情怀，一个是悲悯情怀。
冯雪峰一生十分重视人才的引进和培养。在人民文学出版社成立之初，他便运用自己的影响力从全国各地抽调一大批专家、学者和富有经验的出版工作者，组成高素质的编辑出版队伍。“有的专家从大学调到出版社，最开始还是有一点心理不平衡，觉得一进出版社就低了三等，因为作为编辑要给专家服务。”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管士光说，正是有了冯先生早期奠定的基础，才能使出版社今天有着很好的版权和资源储备，能够在市场竞争中立于比较主动的位置。
会上，人民文学出版社原副总编辑何启治讲述了一个动人的故事。1972年底，冯先生从湖北干校回到北京，由于有人认为他来机关办公不合适，所以只好让他在家里开展鲁迅日记的编辑整理工作。冯先生一家三代人挤在一个大约30平方米的套间里，他就在这里度过了生命的最后几年。为了能使《鲁迅全集》顺利出版，他热情接待各地来访者，其中，有一位来自山东的历史老师包子衍。“包子衍与冯老告别的那个晚上雨下个不停，冯先生却执意要送包子衍上车。电车开动了，包子衍看着满头白发的老人挥着干瘦的手臂告别，感动得热泪盈眶。”之后，冯雪峰平均每月都要给他写两三封信，细致地逐条解答他关于鲁迅的种种询问。
包子衍最终也实践了自己的诺言，扎扎实实地在鲁迅日记的研究上做出了成绩，4年后他被借调到人民文学出版社，成为鲁迅研究方面的专家。冯先生图的是什么呢？这不禁让大家回想起鲁迅当年对萧红介绍冯雪峰时说过的一句话——“他是贩卖私货的商人，是贩卖精神上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