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贤根
在茫茫草原的深处,或说,寂寥草原的尽头,突然下沉有一沟,沟里怪石嵯峨、榆树散缀,沟底的葱葱然,石缝上虬盘的,有的坚挺,有的枯朽,如根雕,根须似无数双嶙峋的手,伸得长长的,乞求的是水。水,永远的渺茫,老天爷起码的怜悯也没有,仅沟底有点浅浅的积水,黑黢黢的,散发着马粪牛尿的浓浓气息,鸟喳喳地起落,竞相吸水,留下重重叠叠的足迹。
边防部队的连长盛情陪同我们:“这是几百公里绵长的边境线上最好的景观所在。”很久没雨,原上草枯枯黄黄地呻吟,已经没有点滴气力了。我们的越野车在巡逻线上奔驰,扬起的烟尘也如燃烧的火团。真不想再搅扰它们,真不想再搅扰静谧枯燥的原野,可他们说,这沟边有块将军石,值得看看。
这位将军不知是哪朝哪代了,他离开他可爱的家乡,随着金戈铁马的队伍征战,不知立了多少战功,却在这茫茫的草原上倒下了。将军精忠报国、马革裹尸,随同的将士就将他埋在了这稍能避风、有树有水之处。将军的家乡是绿树水乡吗?面向绿树清泉,是将军生前的所好,还是将士深情的寄托?这,谁也道不明了。传说将军的家乡闻悉讯息,迢迢千里,亲人们拉来一块家乡石,矗立在茫茫草原的深处,矗立在将军的墓前。
我是被这一传说深深吸引的。到边防线上,我这个从戎三十八载的军人,不去朝拜一下前人征战永远留下的英灵,是要受到良知谴责的。待我们赶去时,原先蔚蓝的天空,忽地乌云翻滚而来,如万千铁骑驰骋。淅淅沥沥的雨飘落下来,草原拉上了白莹莹的幔帘。这是喜雨,连长说,已是八月底了,太迟了,但还可挽救。那这绵绵的雨,是不是将军在天之灵的感应?我暗暗祈祷着。
我们冒雨直奔那沟那石。鸟群盘旋,有只落在我的肩上,与它亲密接触,我情不自禁想起哪朝哪代至今不知姓名的这位将军,这鸟是否是他的身灵回归?如果喳喳的声音,是对远道而来的后代军人的问候,那我将以怎样的言语来与您沟通呢?将军,您是汉族的子孙,还是华夏其他兄弟民族的后裔?你是从哪里踏上征途,又要奔向何方?
细雨沙沙,染绿了沟旁不知名的草丛。将军石矗立在沟旁稍高的岩边,我们拔去杂草,将军石便凸现出来。也许由于年代久远,坟墓已夷为平地,只有这块碑石屹立着,碑上没有字。乡人亲人,意想不到在他们生活的那个年代,辽阔苍茫的草原上,不用说道路村庄农舍,就连稀少的牧民也难以寻觅,更找不到能敲会凿的工匠了,无奈中,他们只能将这块碑石竖起,让它永远地屹立在神圣领地的北疆。
我默默地伫立在将军石前,向这位不知姓名的将军,致以虔诚而崇高的敬意。
连长庄重地说,我们每年都要到这里来,有时组织连队来。
天色黯然,雨越下越大,衣帽都浸湿了,肩章、帽徽经过洗礼,越发耀眼。咱们走吧,连长说,再过一会儿车子寻不得路了。这时,我们才缓慢地走出沟谷,走向苍茫的草原,向远处那片有亮色的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