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梦娇
一部好的戏剧,会引起思考。
现代人最不缺的就是思考,日日夜夜,我们的大脑永不停息地思考事物、人生、世界;现代人最缺乏的也是思考,我们竟依赖着同一种思考模式“理性地”判断周遭,思量一切,却几乎无暇反思这种模式本身是否正确。
罗伯特·威尔逊似乎在用其先锋戏剧作品《关于无的演讲》为第二种思考振臂呼喊。剧中饱含争议的噪音、无聊的慢动作和重复,并非单纯地展示虚无,而是在观照现代文明中理性思维、价值判断所带来的麻木。这是一部特别为“现代人”呈现的戏剧,一部关于“否定”的剧,不是单纯地解构,是在帮助现代人构筑新的思维方式。它是一部文化融合的戏剧,以西方先锋戏剧手法演绎东方禅宗元素,试图为现代人的生存困境寻求一线光明。
《关于无的演讲》舞台布景承袭罗伯特·威尔逊的极简风和象征性先锋视觉感。全场悬挂着白底黑字的海报,满地的废旧报纸团,主角全身涂白,白桌、白椅、白床……整场演出没有幕布,观众入场时,这一切就呈现在眼前。或许是因为入场时被黑字吸引,演出进行了五六分钟后我才注意到舞台右上方有个缓慢移动的黑衣人,黑衣人与其背后黑色的幕布融为一体。若不是给主角打了灯光,也同样会全然淹没在背景中。
一个舞台、两位人物、黑白二色,通过黑与白、黑与黑、白与白的对比,设置简洁而又突出地揭示着一个奇妙的原理。罗伯特·威尔逊说:“黑暗因为有了光才显得更黑暗,悲剧有了笑声才显得更悲。”《关于无的演讲》在颠覆我们的理性思维,在这场戏里,黑色的文字本身没有意义,是海报白色背景的烘托让黑字变得更有意义。这种元素相依共生的观念,与东方禅宗思想如出一辙,威尔逊的视觉艺术并非表面上的荒诞和随意,而是充满哲思和公案式的“禅味”。
将噪音搬上戏剧舞台,并大胆地放置在戏剧开场,声音持续近十分钟,这也是《关于无的演讲》实验性的重要表现之一。
在入席未定的观众两耳轰鸣之际,忽又戛然而止,全场熄灯。由于先前噪音的刺激,此刻眼前的黑暗和寂静骤然显得格外突出。在这种寂静黑暗的环境中,人的感知器官异常灵敏,以至于感觉到呼出的气体穿过鼻孔,触摸剧场的墙壁,在黑暗中构建出整个剧场的空间。随后,舞台前亮起一排白光灯,由于先前的黑暗,此刻的光亮得刺眼。就在开幕短短十几分钟内,噪和静、暗和光的强烈对比让观众体验了两种静与光的微妙。
噪与静、暗与光、黑与白、有与无,《关于无的演讲》运用相反元素的叠加对比,让观众的视觉、听觉、知觉都受到强烈刺激,刺激过后是对这些元素之间关系的反思,是对这项相反元素相依共生的禅境体验。“东方禅学思想会驱使我们重新思考很多问题,那些西方理性思维无法解决的问题。”罗伯特·威尔逊说。
《关于无的演讲》并非荒诞、毫无意义,并非否定一切的虚无主义,没有的只是传统意义上的主题和意义。以西方先锋戏剧手法演绎东方禅宗元素,不得不说,罗伯特·威尔逊的《关于无的演讲》虽为西方之种,却以东方之水浇灌出一棵文化融合的大树,在现代文明的烈日下,给东、西方人提供一片共同的纳凉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