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虹光

    英模人物不好写，有些真人真事催人泪下，编导采访时也很激动，编出来却不尽如人意。程式化是传统戏曲的生命，可现代戏咋办？一些程式用起来生硬，不用又无依无傍，徒手格斗要征服观众，不容易。

    《向农》的编导演单剧本就写了16稿。扮演向农夫妇的杜镇杰、高飞，扮演向母的老旦等，表演都很朴实，是掐着锣鼓点儿有板有眼的程式，又是现实人物的情态。他们从小学的是传统程式，唱了几十年也多是传统戏，都有一身良好的程式功夫，能够遴选运用到现代戏中，有技术又不炫技，表现人物恰到好处。

    再说内容，戏来得很猛，开场就在医院看病情检查结果，“肝癌晚期”，向农的生命只有90天了。锣鼓点狠狠地往下一砸，全场震撼。向农的妻子马上就哭了起来。向农呢？他想不想活？想！“花钱要是能买回一条命，花多少钱都值！”他说的是真话，说真话的人是可爱的，观众就信服他了。可是他毕竟是向农，是一个优秀的村支书，还是有些与众不同。他说现在命买不回来了，时间也买不回来，只有90天了，一切都紧迫起来，他该干些什么呢？

    当村支书20余年，他带领乡亲奔小康，好土好地好村庄，幼儿园、养老院、新公寓、小企业都建成了。可是，还有几户尚未脱贫，汛期上游洪水还会冲垮渠坝，他要抓紧时间把这些事情做了。编导揣摩观众心思，这些事情观众大概是想象得到的，最容易想到的情节咱就不写啦，推到幕后，前场写什么？让向农来接母亲。

    第二场就到了弟弟家，弟弟向中一脸鄙夷，拒哥哥于千里之外，你不是忙吗？你还照顾娘啊？这么多年，娘早把你看透了！向农咋办？向农一点也不恼，微笑地点头说那是，要不怎么是娘呢，当娘的哪能看不透儿子呢。娘您跟我回家吧。我是挺忙，不能24小时在家陪娘，可我保证每天3顿饭都赶回来陪娘一块吃，晚上一定回家陪娘说话，兄弟你就让我跟娘多待几天，行吗？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是过一天少一天了。

    编导选择了向农最后的日子，没有让他创造奇迹产生壮举，而是让他纠错，这是《向农》的独特。编导选择两起错，都伤了人。一个是他的发小王顺发，一个是他的兄弟向中。戏好不好就看能否动人，要动人就得真实，真善美首先得真。向农不是神，他是人。20多年里一个人怎么会不出错呢？两起错中编导把重点放在了弟弟向中身上，端出了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向农是干部，必须带头执行计划生育政策，偏偏弟弟重男轻女不生男孩决不罢休，父母要传宗接代，请先生把了个脉也说这回是个儿子。这是个不得解的矛盾。向农要是放一马，在乡亲们面前他怎么交代？这是一劫。过不去了。大闹一场的结果是把向家两代人都伤透了。

    这是个纠正不了的错误。向农悔不悔？“为此事我常珠泪滚，捶胸顿足心如焚”，拿了酒来向弟弟赔罪，告别人世前必须了结，要打要骂都由你，“这辈子欠你债一份！”弟弟一点也不领情，“这笔债你今生今世还不完！”说这些有什么用，这辈子别想和好了。直到母亲冲了出来才把向农请罪的戏打住。

    编导选择了一个角度进入向农的内心，让他愧疚，让他自责，一个好人，做了那么多好事，却要为永远不能纠正的错误而痛苦，这何尝不是一种牺牲？

    最后县里要接他去治疗，怕惊动乡亲们，夫妻俩悄悄上路。过去总是他背妻子到城里看病，现在背不动了，妻子说，我来背你吧。乡亲们还是赶来了，让我们来背吧。你为我们背起了好山好水好天地，我们也要背起你，背起我们的好兄弟。

    这样的人，谁能说他不是一个英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