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音
《纽伦堡的名歌手》,世界歌剧演出时长之最。今年5月31日至6月7日在北京国家大剧院公演四场,无疑是对大多数中国观众耐力的挑战和考验。身处市区以外的人们,大约得从下午3∶30之前出行直到晚上11∶30以后回家,耗费8小时,值吗?答案是肯定的:值!
一个青年贵族爱上一个美貌女子,娶她的先决条件是必须在名歌手角逐中夺冠;再说爱情神力无比强大,但他毕竟为“零基础”,需要从头开始学习。“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儿”这种事,一夜成名岂非白日做梦?何况,更有大权在握、志在必得的竞争者从中作梗,还有什么希望?这个歌唱的白丁,经名歌手大咖点拨帮助,用诗与梦谱写爱之咏叹,最后美梦成真。爱,果然创造出奇迹。
这么大点事至于繁复絮叨,搞得这么冗长吗?可能没听过的人会疑惑不解,而听过的人则大多豁然开朗——这戏就得这么唱。原来《纽伦堡的名歌手》并非仅只关乎爱情,还涉及德意志民族的历史、艺术、哲学、精神,两三小时真的说不清道不明。作曲家瓦格纳一手精心选材、取舍下料,一手剪裁设计、量体定制,将音律化、艺术化与生活化、口语化融为一体。音乐与文辞有机结合、浑然天成,非常人性、特别个性,且文采斐然、诗意盎然,富于美感与情趣。
众所周知,瓦格纳乐剧基本以历史故事、神话传说为题材,而《纽伦堡的名歌手》却以真实人物为原型,围绕16世纪宗教改革时期曾创作过6000多首诗歌的民间艺人汉斯·萨克斯发展剧情,通过这个人物,表达瓦格纳自己与当时所谓评论界权威极端对立的关系,树立其新歌剧开拓者的叛逆形象。
开场的前奏曲,铜管神采飞扬,音乐极富仪式感,预示着“名歌手”入选晋级考核的严肃、严正、严密。这一动机发展到高潮时,长笛领奏出表情丰富的柔美旋律,这是以两个年轻人为主题的“爱的情景动机”。音乐逐渐向纵深立体化地推进,高度紧张的情绪气氛穿插其间。最后一个和弦引出第一幕的“圣约翰洗礼的合唱曲”。吕嘉指挥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与合唱团,历史性地开创国内班底担纲《纽伦堡的名歌手》的全新纪录。超长的演出时间、超难的音乐语言,无论实力与耐力,他们的表现都特别具有说服力。在艺术上,这场首秀的起点与水准之高超乎想象预期,令人欢欣鼓舞、肃然起敬。
在丹麦导演卡斯帕·霍顿统领下,中、英、澳联合制作的新版,舞美、服装、灯光等视觉效果都非常理想。纯木质板面的教堂与纯金属框架的工坊,摩天轮盘式与旋转木马式的纵横挪移,形成变幻时空的奇异错位,强化突出了这部瓦格纳唯一的喜剧作品的喜剧色彩。如,青年骑士出场并无锦衣华服,而是一副墨镜加双肩背包的游客扮相;第一幕本来分明是间考场,导演却把这儿布置成餐厅,一帮评委围席落座,推杯换盏大快朵颐,一边听歌一边品评,一会儿这桌老头噎住了,一会儿那桌胖子呛着了,笑料频出,但适时合度并不过分,用轻松谐谑化解严肃紧张。
全剧角色众多、身份各异,瓦格纳设定了12个名歌手,这个身份统一的群体,正式职业则分别为鞋匠、金匠、裁缝、面包师、皮货商等。他们囊括了男高、中、低音所有声部,即便唱段有限甚至仅开一两嗓的小人物,声腔也威力魅力兼备,特别动听。最有料的角色是书记员贝克梅瑟,德国男中音歌唱家约赫恩·库普佛将一个贪恋财色的名歌手兼求婚者塑造得神气活现、入木三分。即便偶尔躲在角落,他也从未有过半分出戏,在角色中做些小动作、小表情,总会让人忍俊不禁。
本轮演出四场只有A角而未设B角,同组演员阵容强大,7位主演均为瓦格纳歌剧一线唱将,歌喉坚挺、实力超群,可以说每个人都自如地完成了自己的角色。其中,男女高音形神兼备,表演与歌唱非常突出。而领衔头牌的丹麦低男中音约翰·罗伊特嗓音浑厚结实,富于戏剧性表现力,“名歌手”旗帜人物的正义与仁厚、睿智与稳健,尽在其重点唱段及重唱段落中绽放光彩。在午夜临近时分,全场欢呼声、掌声经久不息……
《纽伦堡的名歌手》再次见证,国家大剧院制作剧目的高品质越来越彰显出独家品牌效应。而中国歌剧观众群体正在健康、成熟、有序发展壮大,他们不仅喜欢普契尼、威尔第,同时也“不可救药”地爱上了瓦格纳,越来越理解并接受更多具有深刻艺术内涵与人文情怀的世界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