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式昭
刚刚过去的七月十一日，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平常日子，但对我来说，却有着难忘的意义。
早晨，自北京出发，在舒适快速的动车里，观赏着沿途美丽的自然风光，八个多小时一晃而过，傍晚到了赣西北玉山县。小憩一晚，次日赶往赣剧泰斗潘凤霞出生地必姆镇石笋村，参观新建的“凤霞戏台”，瞻仰筹备就绪亟待开馆的潘凤霞艺术纪念馆。
因为工作关系，艺术纪念馆倒是见过一些，但一个村镇为家乡杰出戏剧人建馆纪念，却是头一回见到。心里自然有一番别样的激动，生发出潜心学习、补我无知的渴求。
进得村来，入目是美轮美奂的田园风光。远山青碧，“石笋”指天；莲池花谢，莲蓬挺然。汤翁《牡丹亭》里的名句，倏地跃入脑际，却又融入眼前景观，有些改变：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装点着钟灵毓秀家园！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在玉山……
是呵，光是欣赏这番美景，跑多远都值。来对了，来巧了，收获，才刚开始。
村头，立着一块牌匾：中国赣剧第一村。我的学习就从这里起步了。原来，作为江西省地方代表性戏曲剧种的赣剧，已经有六百多年的历史，溯其源，正是起于玉山的灯戏和发端于玉山的道士戏。明代即汤显祖生活的年代，唱高腔（弋阳腔及其后衍生的青阳腔），后融入昆腔、弹腔（含皮黄、南北词等），逐渐形成乐平班、饶河班、广信班、东河班、宁河班等。班社林立，盛况空前，几乎是“无玉不成班”。玉山弟子演遍了闽、浙、赣、皖、湘等广大地区。新中国成立后，省相关领导征求各方意见，郑重地将剧种定名赣剧，各班社合并组建省赣剧院，至于今。其传统剧目库中，保存了弋阳腔、青阳腔、弹腔多种优秀剧目。
“赣剧第一村”的美名，则基于石笋村这一带原本是戏窝子，又奉献了赣剧泰斗、“赣剧第一名旦”潘凤霞的缘故。
出身赣剧世家的潘凤霞是个非常了不起的艺术家。可以说，是她造就了上世纪五十年代到六十年代赣剧的辉煌。
她生于一九三三年，如今已是八十五岁高龄。她七岁学戏，九岁登台，十三岁成为戏班的当家花旦，挑起大梁。此后进入江西省赣剧团，也是台柱。尤为可喜的是：赣剧三大声腔的代表剧目，尽在掌中。如弹腔戏的《梁祝姻缘》《僧尼会》《白蛇传》、青阳腔的《西厢记》《孟姜女》、弋阳腔的《珍珠记》《还魂记》《西域行》等，这些戏让她大放光彩，享誉菊坛。
一九五九年秋，党中央八届八中全会在庐山召开，潘凤霞为毛主席等党和国家领导人演出了弋阳腔《还魂记》中的“游园惊梦”一折。毛主席高兴地带头鼓掌称好，给予了“美，秀，娇，甜”四个字的赞语，并亲笔书赠。毛主席有关文艺方面的题词，人们熟知的是新中国成立初为中国戏曲研究院题写的“百花齐放，推陈出新”、此后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以及“希望有更多好作品出世”等，多半有关文艺方面的大政方针，为戏曲艺人提笔书赞，似乎还是破天荒头一回。如今，这潇洒、飘逸、遒劲的书法，悬挂在纪念馆显赫的地方，供参观者瞻仰。而当时，佳讯传开曲苑欢欣雀跃，备受鼓舞，潘凤霞也由此声名大噪，红极一时。
一九六二年，潘凤霞率团进京演出青阳腔《西厢记》。延安走出的老诗人阮章竞（《漳河水》的作者）在《光明日报》著文大赞，题目叫做：《余音三日绕屋梁》，足见印象之深、评价之高。香港《大公报》也刊发了《石西厢》一文，盛赞之。所谓“石西厢”，指的是该青阳腔剧本，为时任江西省文化厅厅长的石凌鹤先生创作，是相对于戏剧史上有名的“董西厢”“王西厢”而言。报上还刊登了七言诗一则：“会真翻作石西厢，胜似当年关董王，演到佳期甜绝处，莺莺今信在南昌！”王实甫的《会真记》变作了《石西厢》，而潘凤霞“美秀娇甜”的高超表演，竟让人们以为莺莺小姐原本不在山西蒲州而在江西南昌！这番入木三分的刻画和极高评价，真让我遗憾万分于当年不得一见！
我们参观展览室了解到：潘凤霞还曾应邀到周总理家做客。一九六三年，潘凤霞到北京开会，周总理、邓颖超大姐三次请她到家中做客。告别时，总理见她穿得单薄，让邓大姐拿来一件大衣，亲自给她披上，说：“你是南方人，北京天冷，容易感冒。这件大衣，你拿去御寒吧。演员不可以冻坏身体呀！”邓大姐告诉她，这件大衣是当年重庆谈判时，她亲自为总理改制的。从那时起，就一直陪伴总理，从旧中国到新中国。凤霞感动不已，铭记终生。回南昌后，她郑重穿上，摄影留念，并托进京开会的领导带回奉还。
这期间，还有一件值得大书一笔的盛事：江西省赣剧团创排了表现班超通西域的新作《西域行》。主笔还是石凌鹤先生，“石西厢”化作“石西域”了。一九五九年搬上舞台，适逢党中央在庐山开会，毛主席亲点“汉宫夜谏”一折，潘凤霞赴会演出，周总理等陪同观看。潘凤霞饰女主角班昭，“夜谏”的重头戏在她身上；第一男主角班超，则由赣剧第一男生、她的丈夫童庆仍扮演。这对舞台伉俪艺精技高，德艺双馨，交相辉映，传为佳话。人们熟知，张骞、班超乃我国历史上丝绸之路的最早开拓者。在大力倡导“一带一路”的当今，省里准备认真修订，把《西域行》重新推上舞台，其现实意义重大，我期盼着早睹真容。
五十年代赣剧辉煌的岁月里，赣剧不仅得到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陈毅等领导人的关怀爱护，文艺界名家茅盾、巴金、田汉、曹禺等也赞赏有加。周恩来、郭沫若曾先后为江西省赣剧团题词。田汉则将北京评剧大师新凤霞与南昌赣剧泰斗潘凤霞并提，称之为“南北双凤”。
有趣的是：新凤霞的丈夫吴祖光，也对童庆仍、潘凤霞一家极度赞誉：“一门五杰，举世无两！”五杰者，为首的自然是潘、童老两口，长子童侠、次女童丹，也是赣剧界不可多得的好演员。夫妻子女同院同台，成为赣剧舞台佳话。长女童薇薇更为杰出，童年随父母学戏，青年为赣剧名旦，中年华丽转身，进上海戏剧学院进修戏剧导演，毕业后供职于上海越剧院导演室，如今已成为享誉华夏剧坛的资深名导了。她执导过越、赣、京、昆、评、婺、粤、锡、汉调二簧……十余个剧种的戏，把十几位演员送上了戏剧表演最高奖梅花奖的领奖台。如，张家港市锡剧团董红，凭《一盅缘》勇登第二十六届梅花奖榜首；广州市粤剧院吴非凡，以《鸳鸯剑》斩获了第二十七届梅花奖，亦居鳌头；同届，还有她执导的婺剧青春版《穆桂英》，主演杨霞云也获得梅花奖，排名进前十。行内戏言：童导开办了“梅花”促成班，她是班主。在她的指导下，梅花盛开不已……
室外，响起了童稚的嬉闹声。出门一看，原来“凤霞戏台”上来了一群学龄前的孩子，多半是妈妈带着，正穿着戏装、摆出姿态，“亮相”拍照呢。我悄悄问了问，并不是统一组建的旅游团，而是各自专程而来，有玉山县的，也有上饶县的，最远的来自省城南昌。来干什么？玩，看风景，也让孩子们从小感受祖国的传统文化。我甚为惊讶，为年轻父母的眼光、为祖国古老优秀文化的魅力！我在想：在这群幼稚者中，安知不会诞生出未来的潘凤霞！
我陷入了无端的遐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