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  群

    2010年，北京人民艺术剧院表演艺术家朱旭参演的电影《我们天上见》上映。在片中，朱旭饰演的姥爷被问及“人死了会去哪里”，他说：“好人去天上，坏人去地下。”

    回望2018年，“天上见”犹如一个暗号。这一年里，包括朱旭在内的许多名家离我们而去。此时此刻，他们或许正在天上把酒言欢，谈论表演、谈论音乐、谈论江湖、谈论人生。

    朱旭生前酷爱饮酒，据说每日必饮，北京人艺老艺术家英若诚、于是之、林连昆等，都是他的酒友。有一次，朱旭与一群朋友在颐和园知春亭避雨，他忽然冒着大雨跑到远处的商店买了瓶“二锅头”，分给大家喝，自己也喝，说“可以暖身”。第二天，淋了雨的一帮朋友们果然没一个感冒的。

    从某种程度来说，酒能让人体验到一种极佳的人生状态，对朱旭而言，除了酒、围棋、风筝、胡琴这四大爱好，他最好的状态还是在舞台上。无论《咸亨酒店》《哗变》还是《武则天》《名优之死》，任何类型的戏、人物被朱旭演出来，都别有一番滋味。比如《哗变》，全剧的情节推进、人物塑造几乎全靠演员坐在椅子上“干说”，一部戏“干说”两个多小时，对演员是不小的挑战，对观众亦然。然而，因为朱旭气定神闲、游刃有余的表演，很多观众在剧场就忘了时间的流逝。

    2012年，北京人艺时隔24年再度排演《哗变》，朱旭是艺术指导，坐在那把椅子上“干说”的，是北京人艺新一代“台柱子”冯远征。这一版《哗变》还集结了吴刚、王刚、高冬平、丁志诚等，这也是人艺“85班”学员“五虎将”毕业近30年后的舞台再聚首。大概没有什么故事能比这更生动地阐释“传承”的含义了吧。

    就像如今不少钻研舞台艺术的演员通过影视剧被更广泛的观众认识和记住，朱旭也参演过多部影视剧，且成绩斐然，在国内外多个电影节上获过奖。他曾在电视剧《末代皇帝》中饰演老年溥仪，厚重的历史感凝结在他的眉头，身姿、表情充满苍凉感，耐人寻味。不过，更多人熟悉的“末代皇帝”来自意大利导演贝纳尔多·贝托鲁奇执导的同名电影。

    2011年，贝托鲁奇获得第64届戛纳电影节终身成就奖，朱旭在同年获得第28届中国电影金鸡奖评委会特别奖特别影人奖。2018年，朱旭、贝托鲁奇先后与这个世界告别。

    贝托鲁奇一生作品众多、获奖无数，《末代皇帝》并不是他的代表作，却是中国观众最熟悉的一部，其3D修复版于2015年6月在中国上海国际电影节上映，许多观众补上了“欠贝托鲁奇的电影票”。《末代皇帝》是唯一一部在故宫中完成主要拍摄的电影，获得了第60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影片、最佳导演等9个奖项，也让陈冲、邬君梅等新秀一举成名，在片中饰演城门看守的陈凯歌则在若干年后拍出了经典影片《霸王别姬》。

    《末代皇帝》的拍摄和成功，是中国社会、中国电影走向开放的成果，其风格、镜头、音乐等对中国电影产生了很大影响。站在今天回望《末代皇帝》以及后来的一众中外合拍片，别有一番意义与滋味。

    当《末代皇帝》在1988年获得第60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原始音乐奖时，中国改革开放正迎来第一个10年，流行乐坛吹起一股“西北风”，最著名的是那首《黄土高坡》：“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坡上刮过，不管是西北风还是东南风，都是我的歌，我的歌……”

    这是此后数年里唱遍大江南北的旋律，曲作者苏越作为“西北风”的开创者和推动者，影响了当时许多音乐创作者，一度成为中国原创流行音乐的领军人。然而，声名鹊起的苏越选择急流勇退，远赴日本学习，回国后成为中国推行歌手签约制的第一人。后来，苏越的名字多次处在一些是非漩涡的中心，而这一切，也在2018年永远终结了。

    2018年离我们而去的音乐人还有小提琴演奏家盛中国。出身音乐世家的盛中国少年成名，是最早在国际上为中国争得荣誉的小提琴家之一，他善将高超的琴技隐藏在真诚、质朴的演奏中，有人说他是《梁祝》最经典的演绎者。盛中国善奏《梁祝》，但自己的爱情生活很圆满，他与日本钢琴家濑田裕子琴瑟和鸣，无论音乐上还是生活中，都堪称一对神仙眷属。

    对寻常人而言，神仙眷侣还是多见于书中，比如并肩守护襄阳城的郭靖与黄蓉、放弃了“千秋万载一统江湖”的令狐冲与任盈盈、生离16年在崖下重逢的杨过与小龙女……他们始终活在我们的阅读生活中，而创造了他们的文学家金庸，却在2018年遽归道山。

    喜欢武侠小说的读者多数只知道金庸的作家身份，其实，在作家之外，他还有报人、政治评论家等多重身份，他在针砭时弊的社论和虚构想象的小说之间来去自如，两套笔墨，均至巅峰。金庸在他笔下的江湖里，写出了人世的复杂真实、人情的微妙进退，更写出了人心的光明磊落、人性的崇高不凡。

    《射雕英雄传》中洪七公曾教黄蓉一套名为“逍遥游”的拳法，当时场景是“一个左起，一个右始，回旋往复……”

    起始、终止，生死、来去，去者不疏，生者更亲，去了天上的他们给我们留下的影像、声音、文字将一直回旋往复，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