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子龙
不知是社会上的诸多文学奖培养了一批活跃于当代文坛的年轻作家,还是这些出色的年轻作家支撑着这些文学奖项?我是在四川眉山举办的全国第八届冰心散文奖的颁奖典礼上结识了手捧获奖证书的王洁。近年来她还获得过全国青年散文大赛的银奖、“漂母杯”全球华人华文母爱主题散文一等奖、全国职工散文大赛和全国海洋文学大赛的二等奖,以及“丝路散文奖”的最佳作品奖……正应了一句俗语:“拿奖拿到手软。”中国散文学会常务副会长红孩先生似乎是为成全我的好奇心,嘱我阅读王洁刚编好的散文集《风过留痕》,如有所感,便成文以为序。
令人颇为惊异的是,这部书稿竟真的是“落花”缤纷,满地铺香。作者似有“少年弟子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斑”的历练和颖悟,书中人世百态、自然万物,无所不包。“任意而谈,无所顾忌”——这是鲁迅为散文定下的概念。写散文感到最容易的是这八个字,最难的也是这八个字。可以自由舒张、汪洋恣肆,但要辞章谨严、意境深邃。如王国维所言“散文易学而难工”,既是大家的,又是大家的。
王洁依傍现实,遐思纷飞,语风流丽,娓娓而谈,读来清新而隽永。像《寻找,那消失的蓝天》,由雾霾写到筑路工,由城市里伤痕累累如破抹布般的蓝天,写到草原上明净的夜空,“琴声渗入草原的肌肤,花草也为之一振,荒野变成梦园。”意境转圜,任由驰骋,支撑和润滑这文思驰骋的,是作者的情感。散文最重要的元素是“较真”,要真实、真切、真挚,关键时刻甚至要“赤裸裸地表达”。现代人容易神散、心散、情散、事散,而散文虽“散”,却提供真情,提供一点精神、一个思想、一种智慧或一件事实。而且表达的精彩,或辞赡韵美,或夭矫奇崛。因此也更适合现代人的生活节奏,最为灵活便捷地反映了现代人掩藏在散漫外表下的紧张、浮躁和不信任情绪。这也正是在“文学被边缘化”的抱怨声中,散文却有足够的定力并能保持其应有生命力的原因。
《听懂戏曲时,已是戏中人》,只这题目便道出了一个极普遍却又未被人道破的世间现象;入戏便是入世。“绯红色的脸颊,写满了青春烂漫。粉色罗裙摇曳起乡间的风,俗气中不乏某种生动。他们于嬉笑怒骂间演尽人生百态,片刻的光阴里已将众人的生活囊括其中。他们像行走于自然中的诗人,吟唱着那些早已被人们遗忘的故事。众人痴痴地陶醉于其中,随他们哭,随他们笑,随他们在别人的经历中醉生梦死一场。”说得多俏皮,舞台上的戏曲,反倒能给人以某种厚重的现实感。此文的新意也在这里。文字过于华丽矫饰固然是行文大忌,但也绝不能太过平淡浅易,散文就该是美文。
王洁散文中写人物,似更擅长。《土墙下,那个微笑的失语者》,更像是一台人生大戏的一个场景,标出了环境、背景和人物。一个自小善良聪明的哑巴,乐意为所有想指使他的人做事。长大后为了能讨上媳妇,更是向所有乡亲示好,挥霍自己的善良和体能。所有人也都在利用他的善良,却没有一户人家愿意把自己的姑娘嫁给他。到后来他见娶媳妇无望,竟将自己变得女里女气,希望有人将他娶回家……聋哑者的世界本来是安静的,谁叫他处在一个转型的社会,人的变态也剧烈,失语者尤甚。
书稿中的一组人物散文,最见王洁的风格和才情。或一个生活片断,或简括地勾勒出人物的一生……如穷到近于绝境的林嫂,作者倾诉的是一种深切的无奈;《枣树下的五奶奶》则表达了一种透骨的苍凉……但作者一直娴熟地拿捏着散文的尺度,忽而贴近,忽而疏离,或文笔发强刚毅,或语气宽裕温厚。不繁琐言教,又不使自己陷入词汇的泥泞之中,始终保持着自己一贯的清简秀媚的语态。
“语言属于女人”——此言确乎不虚。感觉应笔而生,文字顺笔流淌,完全自然,完全诚实,表现出一种与现实生活相契合的丰富感和变化感。
读着王洁的散文,不免思绪活跃,拉杂写来,权且代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