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迎宪
郭汉城先生在其《郭汉城自选诗词十首》 创作题旨中说:“予所作诗,古典气较重,囿于古人而不自觉。这里所录各首,或带民间色彩,或重生活气息,文词略脱板滞,语言力求通俗,意在读者能够接受,乐于接受,此亦诗歌艺术时代性应有之义。”这些诗作,凝聚着郭老毕生的心血。郭老以这样的方式,感恩致敬我们的民族艺术,致敬我们这个诗的国度,致敬我们的先贤前辈!
第一首古体歌行《少年》(1969年作)
写此诗时,郭老已经52岁。正是人生的成熟期,也正是他为新中国戏曲理论建设辛苦半生,即将收获的成果期。然而,动乱时期,郭老离开了文化理论建设的岗位而劳动改造于干校。“草上千颗露,心头万斛愁”,这表述,形象传达出郭老的愁思与困惑。
而在这里,没有半百之人的衰颓,更没有人在逆境的怨愤。我们看到的,依然是一位志向高远充满了希望和追求的狷狂少年。“少年多梦想,性气亦狷狂。朝欲追飞云,暮思人高旷。”此时的郭老,百感交集,当年的少年满怀报国之志,跋涉千里,投身抗日救亡。而今,明知“高旷邈冥冥,冥冥不可求”,却依然不失理想,不失信念。“独坐春树下,月明春树上。树月人共影,慷慨同歌唱。”广袤的原野依然是春树向天,一片绿意,浩瀚的天宇,依然有清风明月,澄明清朗。尽管凉风拂面,凉风吹衣,但他“不涉河深浸,乃欲践心期?” 坚信着人间正道!
第二首 《沁园春· 忆双双(并序)》(1978年作)
1978年,进入了改革开放的新时期!此时的郭老,也刚刚度过一个甲子。人逢喜事精神爽!郭老满怀着喜悦,深情怀念12年前在淮扬地区参加社教时的乡村女孩。 在郭老的笔下,浓郁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那一对稚嫩的女孩,花袄银环,呼之欲出,“为队里,长抱禾暖豕,赤脚牵牛”。12年过去,鬓雪爬上了郭老的双鬓,而这两个孩子,却始终让郭老念念不忘,“萧条村舍,芦荻含秋”。这是怎样的一片深情!我们感受着的是郭老对中国乡村建设发展的深沉思考,对中国农民命运的深情瞩目,对代表着中国未来的孩子们的深切期望!
第三首《多瑙河归帆图(并序)》(1982年作)
1982年,郭老有机会来到遥远的巴尔干半岛,来到塞尔维亚。而对于郭老,置身在优美的异国风情中,他却更关注的是这块土地上的人文历史,他久久注目于在反法西斯战争中牺牲烈士的塑像,“肃然起敬,久久徘徊而不忍去。”
《多瑙河归帆图》原名《多瑙河之歌》。作者这样改变,可能是因诗中用“顶针续麻”的形式描写“归帆”,这是作者有意为之,以表达他饱满的情思。“顶针续麻”是一种古老民歌形式。而在《多瑙河归帆图》中,郭老对“归帆”和“湘灵”的反复吟咏,是“顶针续麻”的化用,可以说是今天的“推陈出新”,它不仅使得诗作朗朗上口,直入人心,而且有了更为深厚的历史文化意蕴。更为让人感慨的是由此我们不仅感受到郭老深厚的中国民间艺术涵养,更体现出他对中国民族艺术的挚爱、自信与担当,他不仅要将这一份挚爱与自信传承下来,并以此涵养他所挚爱的未来的中国艺术后辈。
第四首《江城子·夜游金鞭溪》(1983年作)
金鞭溪是湘西张家界主要景观之一。1983年作者来游,写下《夜游金鞭溪》。“望穿秋水”的景色,一定触动了郭老心底最隐秘最柔软的情思。由“奇峰吐月”起笔,之后写了“蛇叫咝咝”“崖上猴群来也未”的景色,一路“蔓花飞,枯枝低”的描绘,让人们如亲临其境。直到诗的结尾,以“应是望郎人暗照,心窃喜,有归期”收煞,把金溪鞭的原始氛围和夜游所见所感凝聚在了对女性的深切同情和美好期许。过去的湘西是荒蛮之地,兵家必争。这里高峡深谷,自然环境恶劣,民风彪悍。那时的劳动妇女更加劳累艰辛,她们的命运更加可怜不堪。此时,面对“望穿秋水”的金溪鞭夜景,郭老一定想起了中国戏曲舞台上的《琵琶记》《白兔记》《梁祝》《千里送京娘》剧目中那些善良悲苦而美好的女性形象,而由此,在郭老笔下,金溪鞭独特的夜景描写渗透着浑厚的历史人文情怀,将金鞭溪的美景赋予深沉的内涵,诗作的主题得以深化,金鞭溪由此活化在了诗人和读者的心里!
第五首 《江城子·下关风吼》(1985年作)
1985年作者访云南大理。酷爱民族艺术的郭老,深深为大理的“风花雪月”所吸引,为勤劳善良美丽的白族妇女所感动。他读了许多白族民歌,并多方走访,尽可能深入了解白族的历史文化和群众的生活状况和性格特征,白族人民将月亮比作女性的美丽想象深深打动了郭老。郭老解释了创作缘起:“这位白族姑娘,是白族民歌的心影,我写了这个影,又爱上这个心影。”和郭老其他诗作一样,这首诗,同样凝聚着深沉而强烈的情感,而巧以“下关风吼”“沉沉洱海”“冷月”“鸟惊惶”“银雪闪山冈”“何处三弦”等苍山洱海的地域之名化为诗中饱含深情的具体意象,并巧用白族民歌作结,以浓烈的情感色彩,传达出对白族妇女的由衷喜爱同情和赞美!
第六首《忆秦娥·京城忆旧(二首)》(2004年作)
一题二首,是对上世纪50年代北京风物气候的回忆。创作此词作时的郭老,已经87岁,迈进新世纪,老人会有多少感慨?在老人笔下,“京城万户飞庭叶”的秋色是一幅肃穆壮美的画面,同时,“长街如巷绵延列,舆天连处衔房脊”的温馨家园之感扑面而来,这何尝不是老人“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真情流露?
第七首《钗头凤·怀李白》(1992年作)
李白是老人最敬重和挚爱的诗人!郭老赞叹李白“欲上青天揽明月”,感慨李白“常留一片月,挂在东溪松”,因而期盼着“飞飞远道,心词相托。速速速!”
第八首《念奴娇·奥野照镜子》(1988年作)
郭老曾经饱受战乱之苦,在日本帝国主义的铁蹄践踏到他的家乡时,年仅20岁的他,毅然辞别亲人,投笔从戎,徒步千里,远赴陕甘宁抗日边区。艰苦的抗战,他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和千百万名抗敌志士一起,保家卫国!之后,他投身新中国文化建设,为民族文化复兴鞠躬尽瘁。这首《念奴娇·奥野照镜子》语言通俗,平仄不拘,结构奇特。
第九首《蝜蝂》 (1995年作)
这首词作和上一首有异曲同工之妙。同样是重大题材,却写得轻松谐趣,让人忍俊不禁。郭老以唐代著名的政治家文学家柳宗元的《蝜蝂传》为题记,不仅表明了这是郭老创作此词作的灵感来源,也表明他的创作主旨。台湾是祖国宝岛,是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任何人都不要想在这一问题上有非分之想!
第十首《花月行》(1997年作)
《花月行》的“花”“月”是戏曲的代指。在这首诗中,郭老反反复复连着写,情真意切,“陶渊明,东篱菊,周濂溪,爱莲说,林处士,成家属,李谪仙,清平乐。武后下诏不肯开,春风万里到东洛”。这些诗句,让我们如沐春风,净化陶冶着我们的情操境界,“名不牵,利不扯!”
郭老如此用笔,如此用心,体现着他对古典诗词、民族戏曲艺术的挚爱追求。郭老热爱戏曲,如他在诗中深情述说:“青春壮岁正美好,嗜月爱花不知老。”嗜月爱花,入古出新,是郭老的抱负和追求,也是他诗词创作的真谛所在。对此,他充满了自信和期待,他说,一手向传统,一手向民间,并以此热情拥抱当代,拥抱新生活!由此,他才有如此厚重丰盈的诗词创作,破解古典诗词的时代性这一当代创作难题的范例佳作。而当我们细细品读这些诗作,其鲜明的主旨,丰沛的情感,深厚的意蕴,不仅让我们沉浸感染在浓郁绵长的诗情画意中,更为之深深感动——字字得来皆心血,成如容易却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