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履生
江明贤的文化背景不同于那些由大陆迁台、在台湾成长的画家。他作为台湾本土的画家,一方面受到传统中国文化的熏陶,接受着师大艺术系所秉承的来自大陆的艺术传统的教育,成为他的根基所在。另一方面,他又有着上世纪70年代初留学西班牙以及定居美国的经历,这就决定了他学养背景的复杂性。这是台湾许多画家都有的一个几乎相似的背景。
江明贤面对西方文化的接受和融合,反映了他对传统和现实的把握及认知。基于乡土的情感,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把自己表现的对象集中在台湾的古迹风情之上,倾情研究和探索,形成了一套属于自己的语言体系,并成为他最具有代表性和最具特色的题材。从台湾现代艺术史的角度来看,他的这一类作品既有台湾乡土化艺术思潮的影响,也有此后本土化思潮的侵入,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将自己的笔墨语言定位在“融西润中”之上,从此,就决定了他的艺术走向脱离了本土化的藩篱,进入到一个“突破前人”的自我的境界。
虽然,江明贤的绘画题材具有多样性,但是,他的那些具有个人风范的台湾风情作品却具有代表性。它们渗透着海洋性的气候,从街巷到田园,从官府到庙堂,从牌坊到龙柱,从门神到灯笼,无不表现出了那些可以认同和值得认同的文化符号,也无不反映出那些在特定地域内的公共生活本身的凝聚力和亲和力。他将台湾看成是自己的母亲,而对于它的描绘,江明贤称为是“所要尽的一份孝心”。在这种心态下,江明贤不仅是“观物以情”“移情入物”,而且是“托物变情”,这种转化在绘画上的意义就是脱离了现实和自然的束缚。另一方面,为了更好地表现台湾本土的文化特征,他又紧紧地抓住一些重要的细节,如《澎湖古厝》(2008年)中门前的老井和自行车以及工具,院内的狗、电视天线和电线杆上的鸟,它们所透露出的300年历史和历史变迁中的各种信息,更加丰富了乡土题材所要表现的内容。这些画面中的各种细部和细节,是江明贤绘画可读可品之处,也是他与一般画家的不同之处,更与当代水墨主流中缺少细节大而空的表现形成了鲜明对照。
在20世纪中国绘画发展史上,许多新的社会变化进入了绘画的视野,现实中的新的建筑和公用设施以及新的交通工具等,都成了画家表现的对象,这不仅带来了许多新的技法,同时也带来了审美上的变化。当台湾画坛上许多人在面对西方艺术的巨大诱惑时,将这一本应珍视的宝贵传统抛弃而投向现代化的路途,江明贤却发现了这一传统的可贵之处,并以多年的努力进行了发展。因此,江明贤的作品表现了和他的前辈们之间的承传关系,反映了20世纪50年代以来历史发展的脉络。江明贤的《省立博物馆》和傅抱石的外国写生作品中一些现代化建筑的画法,以及所营造的现代氛围,如《多瑙河畔》《布拉格宫》等,有着异曲同工的美妙。江明贤的《新竹北门大街》与黎雄才《武汉防汛图》中那种典型的岭南画风中关于建筑的画法,也是血脉相连;而《南投原住民部落》与关山月《山村跃进图》所表现出的对当代田园的感受,同样表现出了岭南山水风格中的特色。这种比照说明了江明贤的艺术处在中国绘画发展中承前启后的一个阶段,其中的每一处关联都验证了他的突破。
可以说,用中国传统水墨表现建筑之美是江明贤艺术的一大特色,尤其是他在表现现代建筑方面,不厌其烦,更为他开拓了一个被其他画家视为畏途的新方向。《纽约第五大道》《旧金山掠影》《纽约洛克菲勒中心》等作品中,江明贤不仅在题材方面突破了禁区,更是将当代水墨画的表现引上了现代性的探讨之中,以都市化的现代景观取代了农业社会中的田园风格,由此衍生出的《巴黎塞纳河畔》《圣彼得堡》,不只是一种景观变化中的异域风情,而是江明贤用中国的笔墨去化解中国笔墨核心问题中“写”的局限,让那些实实在在的建筑结构关系表现出中国笔墨的空灵和虚化,从而增加生动的气韵。如此,在回到本土的时候,《北京故宫》《台北五城门》等显然又是另外一种趣味。江明贤对于建筑的执着表现以及高产,可以说是超常的。
1988年是江明贤艺术履历中的一个历史坐标,这一年7月,在香港新华社推荐下,他应原文化部邀请赴大陆访问,并在北京中国美术馆与上海美术馆举行巡回展,成为两岸隔绝40年后首位在大陆举办展览的台湾本土画家。其间,他有幸结识了李可染、吴作人、黄苗子、程十发等一批前辈画家,还有幸与刘海粟合绘《黄岳雄姿》,自此开始将大陆名山大川作为表现题材,也加深了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感情。21世纪后,随着两岸交流的日益扩大,江明贤更是积极行走于两岸之间,创作了一批表现大陆自然和人文景观的作品,其涉足范围之广、表现题材之多,在大陆画家中也不多见。仅以近年来的代表作品为例,《敦煌月牙泉》(2006年)、《凤凰古城》(2007年)、《黄鹤楼》(2008年)、《平遥古城》(2008年)、《苏州虎丘》(2009年)、《延安印象》(2009年)、《鼓浪屿》(2010年)、《富春江畔》(2011年)等,他精心营造每一个画面,细心表现每一处美景,使它们成为令无数人心动的卧游的对象,而非一挥而就,地不辨东西,景不分南北。这些现实的写照,以其宽阔的视角表现了自然和人文景观中最核心的内容,严谨而不拘泥,生动而不随意,显现了“江氏山水”联接现实的独特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