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东锷

    陪孩子看3D电影，剧院里分设不同的影厅，同一时间段可以同时播放多部电影供人选择。容纳百人的小影厅，立体画面，环绕立体声，孩子很快就沉醉在动物的奇幻之旅中，而我却随着光影的变幻，沉浸在另一片银幕的世界。

    小时候，小伙伴们常在一起玩耍嬉戏，而一起在篮球场上看露天电影，则是夏天最让人开心的事。那时父亲在公社任职，公社播放电影的消息都是父亲写的。在值班室，父亲在剪裁好的大红纸上挥毫泼墨，隆重发布：今晚七点半公社组织放映电影《×××》《××××》，票价贰角，欢迎观看。墨迹还未干，我便拿着大红纸和糨糊，跟随父亲去四处张贴。先在公社大门旁边的围墙上贴一张，然后到供销社门口的墙上贴一张，再走一段长长的斜坡到国道边上张贴……

    好不容易等到日影西斜、彩霞满天，急匆匆跑回家，提两桶井水到篮球场，选好摆放椅凳的位置，先洒水散热，然后将一个个小板凳并排摆放好。若还没吃晚饭，我们就端着碗坐在小板凳上，一边吃饭，一边守着暮色一点点地降临。

    在我们的焦急等待中，放映员终于出现了，伙伴们欢呼起来。我们围着放映员，好奇地盯着一个个长方形的神秘的箱子。两个戴红袖章的工作人员，把公社大院的大铁门关上，打开一扇小铁门，开始卖票。观众渐渐多了起来，大家带着小矮凳、斗凳、竹椅子、高靠背的木椅，更多的是可以坐好几个人的长条木凳。有的人图方便，找来石头、砖头当凳子，有的铺张报纸坐在地上，有的干脆吹一吹地面上的灰尘，席地而坐……络绎不绝的人还在呼朋唤友寻找位置，突然间，悬挂在放映机旁竹竿上的灯泡，一下子熄灭了，一束强烈的光芒从放映机里射出，雄壮激昂或优美悠扬的旋律响了起来，像施了魔法，刚才还充满欢声笑语嘈杂的篮球场，瞬间安静下来，几百双眼睛紧紧盯在银幕上。随着电影情节的推进，有人紧张地咬着嘴唇，有人愤怒地握紧拳头；有的人在抹眼泪，有的人在顿足捶胸。黑压压的人群里一会儿是喝彩声，一会儿是咒骂声。观众全身心地投入到电影里，那些战火纷飞的战争场面、热火朝天的劳动场景，深深地吸引着他们。繁星满天，清风从篮球场外的田野徐徐吹来，带着花草的清香和泥土的芬芳，我们沉醉在《鸡毛信》《小兵张嘎》《柳堡的故事》《铁道游击队》《洪湖赤卫队》《地道战》《羊城暗哨》《冰山上的来客》，这些引人入胜的精彩故事里……大家正看得入神，忽然下起了雨，先是毛毛雨，大家全然不当回事，雨丝渐渐变成雨点越下越密，住在公社大院里的人跑回家，披上雨衣、打着雨伞回来接着看，村子来的人则纷纷跑到篮球场两边和银幕后面的屋檐走廊里，挨着挤着站着继续观看，还有人居然一动不动，浑然忘我地冒着雨在看……直到散场了，人们依然沉浸在影片的氛围中，久久不愿离去。

    好长一段时间，我和小伙伴的游戏总离不开电影里的情节和人物。晚上我们关上灯，用手电筒、玻璃片和连环画“放电影”。“嘭嘭嘭，平安无事！”“你们是哪一个部分的？我们是平原游击队。”“我代表党、代表人民宣判你的死刑！”……电影的场景和台词在我们的游戏里反复上演。我用各种材料做五角星，用父亲的工具，做成《小兵张嘎》里的木头枪，在小伙伴们羡慕的目光里神气地炫耀着。我们常常戴着树叶编的帽子冲锋陷阵；我们争论着真假古兰丹姆，把自己想象成站成冰雕的一排长；学游击队员用芦苇秆、竹管在小河里潜泳；手搭着肩膀并排走在夕阳下的河堤上，大声唱着“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

    学校的音乐课，老师教唱的大部分是这些电影里的歌曲：《我的祖国》《洪湖水浪打浪》《红星照我去战斗》《铁道游击队之歌》等。

    记得一个漆黑的夜晚，我随邻居的大哥哥打着手电筒徒步几公里到别的村子看电影。银幕挂在榕树下的一堵墙前，电影的名字已记不清了，是一个跳水女孩为国争光的励志故事，女孩燕子一般从陡峭的山崖跃入大海的画面真是太美了。电影散场后，我们沿着田间小路往家走，忽然我脚下一滑，一个踉跄，差点栽进水田里，幸亏大哥哥一把抓住我，挂在他肩膀上的手电筒晃荡着，画出一道道光柱。

    电影放映完了，孩子还兴致勃勃地沉醉在3D电影动物奇幻之旅的世界里。我想：孩子的现在，不就是童年的我吗？然而，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改革开放四十年，我们的经济飞速发展，变化日新月异，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人们的物质生活越来越富裕、多姿多彩，即使在手机里，也能随时观看各种影片。过去电影的拍摄条件、技术和设备远不如现在先进，却诞生了一大批铭刻在我们心灵深处的优秀电影，丰富了我们的精神生活、陪伴着我们的成长。小时候的那些露天电影，成为一个时代的集体记忆。虽然四十多年过去了，但一幅幅经典画面依然历久弥新，一首首经典歌曲依然萦绕在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