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振濂
2010年元旦,应浙江精彩画廊陈兴彪、蒋彩玲伉俪之约,我集中创作了一批册页,主题均为记录我少年、青年时代向当时的名家大师们接触请益的观感与亲历的实际记录。共五十位大家,计五十页。
少年时代,有幸在家父的庇荫下与许多上海的名家大师接触,并向许多老前辈请教翰墨丹青。当时正逢“文革”,名书画家们都被打倒,成为“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精神上处于极孤独郁闷的状态,业务上也处于非常寂寞的情形。而我当时只是个少年学生,进出均无多少人注意。在满大街都是红卫兵批斗喧嚣之际,老前辈们一见到我这个喜欢书画篆刻的少年,心情自然十分释然;又加之来路背景十分了解,好歹也是个“书香世家”的后代,不用有很多忌讳,故只要我一去登门,老前辈都满心欢喜,不但不厌其烦地教我写字画画,还饶有兴致地逗我玩、送我画、拉我留下来吃饭……今天许多年轻人可能很难理解,在打倒一切的政治氛围强势控制下,在大批红卫兵随时会冲击私宅抄家,随时向六七十岁的老人吐唾沫挥拳头之时,我这样一个还在痴迷已经毫无希望的传统书画艺术的少年,还知道敬老尊师不失传统教养,或许让这些老前辈们感受到一种希望和宽慰:总还是后继有人,总还有后辈对这些显然无用也不会有发展前途的老朽的书画篆刻有全身心的投入。这样的背景与随之而来的机遇,今天的美术青年是很少有可能再遇得到了。故而少年时期的学书学画学印,前辈们无不倾囊相授、悉心指点,使我在起步阶段,走的就是正道而没有过多地绕弯子。
到浙美读书,又遇到名家大师如陆维钊、沙孟海、诸乐三三位巨擘和陆俨少、陆抑非等大家。有名师庇荫,亦属于“名门之后”,许多老前辈本来看我这个小青年未必在意,但一听介绍说是“沙老的关门弟子”,顿时“佛眼相看”,客气与耐心许多。此外,借助于近年在书画鉴定、古诗文方面的积累,也有许多老一辈大师与我有很好的交流,有些还成了“忘年交”,经常有鱼雁往返。
所有这些,均构成了这部《大匠之门》册页的创意构思的依据。
几十年翰墨生活,受到许多前辈大师的恩泽,像我这样一个单纯的学子,能成长到今天,不知道浸透着多少老一辈名家的悉心呵护。因此细细回忆起来,能写的名家大师上百,但就目前而言,也许最可行的办法,是先对少年、青年时代曾对我耳提面命、悉心指点的、已谢世的前辈们进行一些有价值的、细节的回忆。回忆必须朗朗上口,有较强的文学性,有“意思”;与写学术论文不同,随笔札记作小册页,讲求鲜活、讲求生动雅逸的韵致。而且,又是亲身经历,更易见感情充沛自然。于是,在已仙逝的前辈名家大师中,先排列出五十位,原则是一为亲身交往,二是有足够的名家地位,三是限于已去世的先贤。此外,又以我从小学习古诗文,又曾于书、画、印都有刻苦钻研;上世纪80年代后期曾想去考宋词词学的博士生;新世纪以来又涉猎书画鉴定之学;还有就是三十年间在日本、韩国、新加坡、美国及我国香港、澳门、台湾等地,拜识结交不少名家,瞻仰过许多老辈名家的慈颜。在此中选出五十位大师,其构成的丰富性,亦是不言而喻的。
以风雅的小行札来记录这些别人难得遇到的雅事逸闻,取其可赏又可读,实在是一件十分惬意之事。记得2009年12月在北京中国美术馆举办的“意义追寻——陈振濂书法大展”中,8个板块作品中,以“名师访学录”一组20件作品最受欢迎。许多观众边看边读,兴味饶然。由是,这部《大匠之门——陈振濂眼中的名家大师》,其实就是前述的“名师访学录”的扩大版与延伸版。随着我的阅历渐增,今后还会有续篇、再续篇。我以为,以这种方式将这么多名家大师嵌入历史的记忆,构成一种新的历史影像,应该是我们作为后辈对前贤恩泽的最好回报。
近年对书法创作中的“阅读书法”倾注了大量的热情,认定这是今后书法在新时期“与时俱进”的一大目标。如是,这册《大匠之门》或许正可看作是我努力实践“阅读书法”理想的一次尝试。这样的尝试一多,在我是拥有可观的历史积累;在书法界则是多了一些可资考订的文献记载;在作品上说则增加了不少既可读又可赏、形质并胜、艺文双擅的类型。有此三妙,其愿已足,夫复何言?
感谢陈兴彪、蒋彩玲二位的热心,将此部册页编印成册,使我在庚寅新正元旦的一段努力,能化身千万,以翰墨结交更多的师友,其情也挚、其心也诚;并愿今后在浙江书画界,在全国书画界,能有更多有远见卓识的书画鉴赏家与收藏家们,来共同推进这个社会的艺术风气。陈、蒋二位对作品收藏的“精品意识”与精益求精、锲而不舍的精神以及对收藏专题独特性、系统性的不懈追求,正是现在许多同行所缺乏的。从收藏“物质”的作品,到倡导收藏成为一种文化,这应该是当代书画艺术品收藏的时代目标。书画创作家、书画收藏家、书画鉴赏的中介专业人士,都应该会逐步认识到这一目标的合理性与适时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