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嘉瑞
吴新斌的新著《“用物质写意”及其它》是一本戏剧评论集,集中收入他近些年撰写的戏剧评论文章计37篇。37篇文章共分为三辑,一辑为剧目剧艺综论,如对话剧《沧海争流》、高甲戏《连升三级》、歌仔戏《邵江海》等剧目的评述;二辑为演剧空间探索,如对“用物质写意”的舞美观的辨析,对周本义、黄永碤等舞美家作品的评析,对“一桌二椅”和“大制作”的探讨等;三辑为说人说戏札记,如对魏明伦、王仁杰等戏剧名家的短评。三辑文章虽为3个侧面,却围绕着一个中心,这中心即是立足东南菊坛,放眼神州剧苑,努力探索新时期以来戏剧艺术的发展走向。
《“用物质写意”及其它》是一本文笔流畅、言之有物、充满新意、具有探索求真精神、注重感性经验和审美感悟的戏剧评论集。其新意和探索精神主要表现在本书的第二辑,即“演剧空间探索”这一辑中。这一辑是本书的亮点和重点,作者的两篇获曹禺戏剧奖·优秀评论奖(中国戏剧奖·理论评论奖)的文章《“用物质写意”的舞美观》、《传统神韵与现代审美的有机融合》均收在这一辑中。这一辑主要阐述的是“用物质写意”,作者以此而命书名,可见其对这一辑的重视,也充分表明了这一辑是本书的灵魂。
在当代舞台美术创作中,“用物质写意”是一个崭新的观念,吴新斌说这观念是由著名导演熊源伟提出的。本书中,吴新斌对此观念作了系统的阐述和深入的分析。
在吴新斌看来,传统戏曲依稀也有“物质”的存在,但以“一桌二椅”等程式化的样式为代表的传统戏曲舞台,更多的是以“非物质化”的手段营造戏剧意境。那么毋庸置疑,相对于传统戏曲,现代戏曲、话剧舞台则不同程度地流露出一些“物质”的倾向,这是工业化的时代使然。关键问题在于,有的戏的舞美是“物质”的,但它属于“非写意”的。作者继而认为还可以有另外一种理想的状态:它既是“物质”的,同时又是“写意”的;既有戏曲的审美原则,又有工业文明下的舞台情趣、亮色和质素;既有传统神韵,又有现代审美。这种舞美,蕴藉着传统的精神,但在表现形态上更多的是“一桌二椅”的演变。这种带有主观色彩的表现性舞台语汇,与“一桌二椅”等传统语汇相比,在载体的功能上有了新的发展,亦可看作是对其精神内涵的延伸与拓展。
从本质上看,中国传统戏曲的舞台美术,充满了“写意”之美,最典型的例子莫若“一桌二椅”的妙用。“一桌二椅”是前辈艺人从戏曲实践出发,领悟了中国戏曲个中三昧而为舞台表演服务的一种艺术创造。它表现的环境,既可是王侯之府,也可是贫民之家;既可是天堂,还可以是地狱。它千变万化的不确实性,全凭演员生动的唱念做打(舞),幻化出彼时彼地的典型环境。它是伴随着中国戏剧表演艺术的诞生而诞生的舞台美学观念,今天依然有着因时而变、与时俱进的生命力。如同吴新斌在《“一桌二椅”的延续与拓展》一文中所言:“把‘一桌二椅’的样式蕴涵的艺术能量发掘出来,进一步挖掘戏曲的‘假定性’‘虚拟性’‘写意性’与时空自由的潜能,彰显民族传统艺术的精神气韵,并注意传统审美特性与当代审美感受的对接,这是戏曲舞美的安身立命之本,是戏曲舞美进一步创新的方向,是戏曲舞美永葆古典而现代的保证。”
随着高科技的飞速发展,人们对舞台美术的要求越来越高,以能否吸引观众的眼球为标准的世俗观念,正在一定程度上左右着舞台艺术家的走向。显然,“一桌二椅”已不能完全适用于一切新编新创剧目;而“物质的”、繁琐的写实或者“非写意”的舞美,既和本质上属于“写意”的戏曲相矛盾,也极大地制约着表导演艺术的求新变异。于是,一个新的舞美观——“用物质写意”便顺应时代的潮流而诞生了。可以说,这种观念的出现,就某些层面而言,于中国戏曲舞台如何在继承中拓展“写意”精神,以及如何更好地化解工业时代的演剧空间美学困境等问题作了很有实践意义和颇具理论价值的思考。
文集中还不乏辩证性的文字,如作者指出:运用适当的“物质”手段来“写意”的同时,还要自觉尊重戏剧基本艺术规律和审美特性。尤其对于戏曲,更应深入研究其艺术本体审美规律。尽量做到,让传统的戏曲美学精神与现代审美意识在相互对接中融合,让舞台净化而显得格外空灵,给表导演提供尽可能多的动作和意义空间。越是“物质化”,越要注意继承传统戏曲舞台的审美原则。“戏以人重,不贵物也”,戏曲舞美最忌讳“见物不见人”。
然而,尽管这一舞美观具有崭新的意义,但诚如戏剧家刘厚生在本书的序言中所说,“也还可以进一步探讨。”刘厚生“非常希望新斌同志对这个戏曲美学十分重要的问题继续求索,更希望戏曲界能够展开广泛的讨论”。遵循刘厚生的意见,本着讨论的精神,从字面上看,笔者总感觉到“用物质写意”这个提法,似乎在某些地方尚欠严谨性。因为任何“写意”都离不开物质,离开物质的“写意”只能是空中楼阁。戏曲中以鞭代马的“鞭”,以桨代船的“桨”,就是物质。这个物质的“实”,是为了表现马和船的“虚”,没有这个物质,是完成不了“写意”的。以此推论,我们还得回到物质第一的认识论基础上。我想藉此能否进一步丰富熊、吴二先生的思维,使他们提出的这一新观念进一步完善和科学。
瑕不掩瑜,笔者十分理解“用物质写意”的舞美观所蕴含的深意,它是在更高层面上对某些习惯意义上的舞美的否定和突破,在宏观上,它正视和回应了现实,为现代戏曲化解舞台空间美学困境,面对现实的改革与发展,为现代写意的戏曲舞美观的建构提供了新的可资借鉴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