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 平
近年来,从艺术司工作的角度,我们在不同的京剧院团工作会上强调的是同一话题,即关注现实题材的创作。因为在我看来,关注现实并对其进行有效表现,是艺术创新的第一动力;而追求并实现创新,不仅是艺术发展的动力,也是艺术存在的理由。
京剧正逐渐成为小众的艺术,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作为从大众化过程中走出的国剧,近年来她似乎有着越来越迫切的“化大众”的愿望。政府为着守护民族精神家园,通过推动京剧艺术进校园乃至进课堂,其实也可视为“化大众”的一个举措。并且在我看来,这是一个面向未来、着眼长远的举措。但事实上,进校园以及进课堂,其实并不意味着京剧真正走进了我们青年学子的精神生活,当然更不意味着京剧能成为他们的生活精神。进校园和进课堂作为京剧“化大众”的举措,在当下新的“大众化”的演艺时尚追求中,显得杯水车薪显得色浓霜重显得形只影单。
我想起曾读过的龚和德先生《京剧与上海》的大作,其中“正因为有上海作据点,向南方广阔地域辐射,才使京剧成为名符其实的全国性剧种”一语让我沉思良久。而事实上,京剧之所以由“二黄”、“皮黄”或“乱弹”而称为京剧,也得缘于上海这个当时对京剧最大最具挑战性的市场。龚先生说得好,上海不但给京剧很大的生存空间,还影响着京剧的艺术面貌以至艺术性质。我的理解是,在应对上海演出市场的挑战中,“向南方广阔地域辐射”的京剧在因地制宜的同时实现着与时俱进。
龚先生文中曾引80年前《旧剧之危机与票友之责任》一文,说是“自海派新戏行,而旧剧销声于沪。自梅尚荀程竞编新戏,马高复踵而为之,而旧剧浸将失势于平。海派新戏之失去旧剧精神,人人知之,顾售座之盛,虽梅郎无以过之,尚荀程已相形而见绌,他无论矣。平中阴盛阳衰,由来已久。叔岩既不常登台,凤卿菊朋以次,悉成旦角附庸。而连良庆奎却能自立,则亦乞灵于海化新戏,而逾越旧剧之轨范者也……”文中虽称“新戏”为“旧剧之叛徒”,但也不能不正视“顾售座之盛,虽梅郎无以过之,尚荀程已相形而见绌”、不能不正视“连良庆奎却能自立,则亦乞灵于海化新戏,而逾越旧剧之轨范者也”的现实。今天仍值得我们深思的是,“失去旧剧精神”的海派新戏,何以竟能使旧剧营垒“乞灵于海化新戏”并“逾越旧剧之轨范”?这说明,上海这座在当时而言的新兴城市,不仅具有绝佳的创新氛围,而且具有绝佳的创新品质。上海京剧的“失去旧剧精神”是一种自觉的扬弃、自觉的进取、自觉的创新,正因此它才具有了时代的灵性而使旧剧营垒对之乞灵。
在这种貌似“失去旧剧精神”而实为获得时代灵性的上海京剧中,人们之所以极为推崇周信芳先生,也在他那“争取民众,体贴现实,强化综合,倡导‘整体的戏剧’”的演剧精神。用龚先生的话来说,海派京剧本质上是一种新型的近代市民戏剧。“而对民众的争取,除了通俗、新颖,更要靠体贴现实。这倒并非一定要演时装戏,大量的还是在传统戏和新编戏中,通过塑造一系列有血有肉有生命的京剧典型,传递他对民众情绪的体验,倾吐人生的苦闷和不平……他给予观众的充满正义感和忧患感的审美激动,唤起民众共鸣之强烈,在京剧界是无以伦比的”。在我看来,争取民众,体贴现实是目标,而强化综合,倡导“整体的戏剧”是手段,这是海派京剧“坐南朝北”的实质,也是周信芳先生“学谭创麒”的底蕴。
因此,值此周信芳艺术传承培训班开班式之际,除代表艺术司对培训班开班表示热烈祝贺、对参与传承的师生表示衷心感谢外,我还想寄予一点殷切希望——希望我们光大的不仅是作为京剧须生流派的周信芳艺术,更要把周信芳艺术作为一种演剧学派乃至演剧精神来光大。我很同意龚和德先生的一段话:“50年代以来,海派京剧的萎缩及其向京派的皈依,既有对过去畸形化的反拨,也有对革新锋芒的消磨。”为此,他认为80年代末京剧《曹操与杨修》在上海出现,“从京剧自身来说,是海派的革新传统和周信芳艺术的精神命脉,仍以一种潜在的雄浑力量,托举着新作品的面世。该剧没有一个麒派老生,但导演马科说:‘整个舞台的韵律、风貌是麒派’,‘实际上是周信芳的胜利’”。站在京剧流派的角度,我们眼前有陈少云近年来的丰富成果如《狸猫换太子》、《宰相刘罗锅》、《驼哥与春兰》、《成败萧何》等;立足演出学派的广度,我们眼前有上海京剧院近年来的硕大成就如《曹操与杨修》、《贞观盛事》、《廉吏于成龙》和《成败萧何》;登上演剧精神的高度,我认为更可以展望近年来我国南方京剧院团的繁盛景观,如云南京剧院的《凤氏彝兰》、福建京剧院的《北风紧》、武汉京剧院的《吉庆街生活秀》……特别是《吉庆街生活秀》能把当代生活题材表现得如此成功,可以说正是周信芳“争取民众,体现现实”演剧精神的胜利。而这正是我们要把握要传承要光大的海派京剧“坐南朝北”的实质和周信芳先生“学谭创麒”的底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