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 平

    看宁夏回族自治区歌舞团演大型民族舞剧《花儿》，其实是去看张继钢，是看张继钢在参与总导奥运开、闭幕式大型文艺演出和总导大型音乐舞蹈史诗《复兴之路》期间，如何见缝插针、忙里“挤”闲地又做了一部舞剧。走出剧场，女首席花儿和她的心上人羊哥在双双跳崖殉情之际撕心裂肺的“吼”唱仍充耳盈目、荡气回肠——“不死还就是这个活法”，仿佛执著地要让悲剧的惨烈控诉人世的黑暗，让赴死的坦然伸张坚贞的信念！

    “花儿”是一个民歌品种，是主要流行在甘肃、青海、宁夏三省区毗连的广大地区的“高原山歌”。听“花儿”，我觉得用“真情实性”来形容还不够，那简直就是“激情血性”！是那种唱着唱着就“吼”起来的民歌！是那种悠着悠着就“飙”起来的民风！舞剧的编创者之所以用“花儿”做了剧名，是因为他们痴迷于能“吼”出这种民歌的人，他们相信他们痴迷的不是“传说”而是一段活生生的情感历练！于是，舞剧的女首席也成了“花儿”，舞剧的四幕戏也称做“花儿俊了”“花儿黄了”“花儿红了”和“花儿谢了”（我总觉得用“花儿靓了”“花儿蔫了”“花儿艳了”和“花儿凋了”更贴切），另有序幕“花儿开了”和尾声“永远的花儿”。

    舞剧《花儿》的剧情并不复杂。花儿是位美丽的回族民间歌手（三幕“对歌”的那场戏总让我把她当做回族的“刘三姐”），与善良的牧羊人羊哥相亲相爱；独霸一方的草大垂涎花儿，蓄谋纳花儿为妾填充三房……于是，不可避免地便有了善良与邪恶、情义与贪欲、坚守与霸掠、坦荡与阴鸷的较量。但这部舞剧令人之所以耳目一新，在于那“人、羊合一”的奇思妙想，在于人、羊之间的悟觉与融通，在于以“羊性”的善良、灵慧、温馨来反观某些“人性”的凶残、愚昧、冷漠。正如总编导张继钢在场刊上留言：“当宁夏的‘花儿’、舞剧的《花儿》、塬上的花儿融会成东方的爱情与生命之舞时，我相信，人们、羊们心灵相牵的肢体表达可能会远远超越舞蹈的意义！”

    于是，人们想起了张继钢自《野斑马》而来的大型舞剧创作历程。从舞剧《野斑马》那“斑马”家族自由自在的天籁，到舞剧《一把酸枣》那“骆驼”商队无穷无尽的跋涉，再到眼下这部《花儿》那“绵羊”群体活灵活现的悟觉……这是一群舞剧的“喜羊羊”，是“花儿”聪慧的源泉、颖悟的底蕴和信念的支撑。正是找到了“羊、人合一”这个舞剧主旨和舞蹈视象的切入点，我们才认可了舞剧《花儿》“有意味的形式”，我们才在纯净和宁静的形式中品到了“超越舞蹈”的意味。需要指出的是，张继钢作为一代舞蹈大家，他的“超越舞蹈”恰恰是建立在舞蹈设计的“自我超越”之上的，舞剧《花儿》给了我们8点具体的启示。

    一是“空空的空间”。舞剧的舞台忌满，这不仅是需要为表演者留出展示的场地，更是因为舞剧的情节演进需要自由的空间转换。“空空”的空间提供了自由，但却需要舞蹈家创造另一个意义上的空间。月牙似隆起的旋转舞台，在那颇有象征意味的月牙形状中又用了LED演示出必要的背景，但舞蹈家却藉此创造了塬上塬下、院内院外、羊生羊死、花开花落的时空自由。

    二是“纯纯的动机”。舞剧首先需要具有鲜明个性的视象主题，而我们称为“主题动机”的这个视象忌杂。张继钢从花儿和羊哥日常的劳作中提炼出羊哥双手横握羊铲托起花儿的“双人主题”，更以“这一个”倡导了一种“大美必简”的舞风。  三是“奇奇的构思”。张继钢深得“文似看山不喜平”的堂奥，“羊、人合一”便是舞剧《花儿》构思之“大奇”。张继钢构思忌平，但他的“奇”却是不囿事理却又不违情理，这才使《花儿》有可能“出奇制胜”。

    四是“细细的编织”。张继钢的舞剧都有美轮美奂的群舞，而这群舞之所以“美轮美奂”，在于编导的精编细织。我一直认为群舞的编织要忌糙，要运用音乐“织体”的理念来精心设计。看张继钢的群舞编织，心里常常会闪出佛门“能持否”的问语，而那些回族女子群舞、那些或闲逸或机警或惊悚的羊舞，足以见出张继钢的定力。

    还有4点启示分别是强强的对比、闪闪的灵性、深深的情愫和浓浓的意蕴，我就不想在这篇短评中一一展开了。对比几乎是一切艺术创作必用的法则，张继钢用对比用得格外强烈，因此而撼人心旌、动人心魄。其余关于灵性、情愫和意蕴之所以无需在此絮叨，是因为对于一位成熟的艺术大家而言，这都是其作品中的应有之义；再者，每一位去看舞剧《花儿》的观众，无疑都能感受到其中灵性的闪烁、情愫的深沉和意蕴的浓烈……而此时，我想起张继钢上世纪90年代在北京舞蹈学院的毕业作品《献给俺爹娘》，那时我记住了他“有一把黄土就饿不死人”的信念；而眼前的《花儿》，则让我记住了他“不死还就是这个活法”的执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