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明
南充是我多年向往的地方。缘由有二:一是因为它是地处嘉陵江中游的一座美丽的历史文化名城;其二它是朱德元帅的故里,又是胡耀邦同志工作过的革命老区。
庚寅炎夏七月,我才得以初识南充,踏上这片热土。可惜因为夏雨绵绵,朱德故里未能成行。我和朋友们便沿着胡耀邦同志当年在南充工作的足迹,去西华师范大学的校园里,看看那时的川北行署办公大楼、川北区行署礼堂和胡耀邦同志后来题名的北湖公园、张澜纪念馆、南充市青少年宫以及他当年高瞻远瞩规划建设的几条宽阔的人民东路、人民南路、人民北路和人民中路……难怪漫漫六十年后的今天,南充人谈起胡耀邦同志,依旧是充满怀念之情,感激之情。
南充是胡耀邦同志解放后第一处工作地。时间是一九五○年二月至一九五二年七月,八百七十七天。他由解放军十八兵团政治部主任岗位调任南充川北区党委书记、川北区行署主任之职。当时,刚刚解放的川北,民不聊生,百废待兴,工作困难重重。但是耀邦同志凭着他智慧的力量,很快打开局面,开展各项工作。两年间,他把一个人口不足三万,面积仅1.5平方公里的小县城南充,扩展为面积达三平方公里、人口达五万的昌盛起来的中等都市。这,凝聚着耀邦同志多少心血和辛劳啊!
走进当年的川北行署大楼,我急切地想看看胡耀邦同志的办公室。这是一间普通的房间,陈设简单。他在这里处理繁忙的日常工作,诸如开会、谈话、批阅公文等等。听说下班后这间屋子里的灯光总是亮着,他总是夜以继日地勤勉工作。
听说,胡耀邦同志逝世二十一周年的今年四月十五日,南充市当年在耀邦同志身边工作过和接触过他的一些健在的人有许多珍贵的回忆。当年的川北行署办公厅副主任黄天祥回忆说,一九五二年,在南充市各界人民代表会议上,回族代表马腾九批评人民政府不重视民族工作,在讨论施政方针上没有少数民族代表参加。霎时全场哑然。因为多数人的发言赞扬居多。这时,胡耀邦同志却站起身带头鼓掌,表示诚恳接受马腾九先生的意见。他说,在南充虽然少数民族数量不多,但不注意团结各民族关系是个缺点。事后,他特地安排马腾九担任了行署少数民族机构的负责工作。这件事在社会上影响很好。
还有当年在川北日报文艺部担任副刊编辑的萧峻青回忆说,一九五二年土地改革时,他下乡采访,在一次村民大会上,看到翻身农民领到土地证时,激动地即兴说出了一首诗:“土地和红旗,今天见到你,多谢共产党,感激毛主席。”他觉得这首诗很好,便登在了《川北日报》上。不料被胡耀邦看到,过了几天,耀邦同志顺路来到报社,同萧峻青亲切交谈起来,说:“我听说《土地和红旗》那首诗是一位老农民即兴说出来的。你们把它发在报纸上,这很好。”他说:“报纸的文艺副刊,以后要尽量多发表一些来自翻身农民弟兄心灵深处的肺腑之言。作为编副刊的文艺编辑,也应该经常深入农村,多和农民交朋友,才能进一步把副刊办成农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报纸。”胡耀邦同志这番话语重心长,萧峻青铭记在心,深受鼓舞,在此后的工作中做出了出色的成绩和贡献。
类似的故事,在南充流传很多,也很广。我们听到的看到的,深为感动。
这时,站在胡耀邦同志工作和生活过的南充土地上,我突然间想起在北京拜访胡耀邦同志的情景。
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在《人民文学》工作期间,一个初夏的黄昏,我如约踏进北京东城一棵大树掩映的富强胡同六号。院子里树木葱茏,花朵盛开,十分安静。我进屋时是晚上七点,只见胡耀邦同志正在看“新闻联播”,他用手指指客厅的椅子,招呼我说:你先坐,我看完电视。招待客人喝茶用的茶杯,上面有北京棉纺厂的红字印记,这显然是夫人李昭同志的。当时李昭同志担任北京棉纺厂的领导。室内的家具和摆设都极为朴素、简单、实用。突然,我见耀邦同志的书桌上摆放着一本新出版的《人民文学》,我很高兴,但又想,胡耀邦同志工作那么忙碌,还关心着刊物。
他看完“新闻联播”,转过身和我交谈起来。他首先说:习惯了,也是工作,看新闻联播。我没有想到,作为我辈敬重和仰视的领导人胡耀邦同志是那么和蔼、平易而亲切!
我们的话题也是从刊物工作谈起。耀邦同志说:《人民文学》办得不错,你们扶持了一批新人,发表了有突破性的好作品,读者就愿意看,就会有社会影响。我说:批评性的报告文学总有人不高兴,指责我们。他说,有些文学作品尖锐点,只要你们坚持实事求是,内容真实,就站得住。谈话间,他关切地询问一些他所熟悉的作家状况。他问王蒙、邓友梅,问刘宾雁、从维熙、刘绍棠他们正在写什么?在哪里深入生活?我根据所知向他作了汇报,他感到很欣慰,不断点头称道。然后他颇为感慨地坦率地说:他们几个人都是很有才华的作家,年轻时就已经写了那么多好作品!后来一九五七年反右,错划了他们。我当时在团中央,也有责任啊!他说:现在改正了他们的问题,他们也都回北京了,这就好!我看他们复出后精神状态不错,一个一个都又发表了许多作品,再次赢得了读者的欢迎和喜爱!
聆听这一席话,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我对胡耀邦同志更加敬仰!
当一九八九年四月十五日,胡耀邦同志在北京逝世后,人们都无比悲痛,用各种形式向他致哀。当时,我和陶斯亮、理由、王南宁怀着沉痛的心情去献上花圈。刘宾雁同志正在美国访问,我们知道他对耀邦同志的感情,花圈上也署了他的名字。不几天后,我恰好去美国访问,在旧金山见到刘宾雁,对他说明此事,他特别感谢朋友们,说这正是他的心意。还直说,太可惜了,耀邦同志走得太早了!
……是啊,胡耀邦同志走得太早了!然而,他虽人已去,他的思想、精神,却永远激励着我们。